清晨的东郊殡仪馆裹着一层淡青色的雾,梧桐叶上的露珠还没干,入口处的蓝色指引牌已经立起来——"海葬家属签到处"。我跟着 aunt 走过去时,看见穿浅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给一位老人递热水,老人怀里抱着素色布包,布角绣着朵小兰花,是已故 uncle 生前最爱的样式。签到台的表格上,每一行都写着家属名字和逝者生卒年,工作人员核对身份证时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晨雾:"张阿婆,您先生的信息没错,追思会给您留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。"旁边桌子上摆着刚印好的海葬证书,封面淡蓝得像 uncle 常去的滨江公园江水。
追思会的小礼堂没挂黑布,反而绕了圈浅蓝色丝带。墙上照片墙是家属拼的:有 uncle 年轻时穿白衬衫站海边的样子,有去年全家在迪士尼的全家福,还有他种的月季开得最艳的那张。桌子上摆着邻居送的青瓷茶杯——那是 uncle 每天泡枸杞的杯子,还有小孙女画的蜡笔画,画里爷爷坐在船上钓鱼,海水涂成粉红色。主持人穿米白连衣裙,没拿稿子,说话时眼睛带着温光:"我们今天不是告别,是送他去看更宽的海。"aunt 握着我手,指节有点凉,却笑着说:"你看,他穿的白衬衫还是我织的,领口扣子都磨毛了。"

车子开出殡仪馆时,滨江路的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。aunt 望着江水,手里攥着束白菊花,是早上在门口花店买的,老板听说海葬多送了两支满天星。大巴停在码头,工作人员扶着老人登船,小伙子轻声提醒:"阿姨慢点儿,船舷有扶手。"船上座位铺着蓝色坐垫,每个座位旁都有张手写卡片:"让思念随波,让爱归海"。有人拿着卡片摩挲,指腹蹭过字迹的温度。
船行到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口,船长广播响起:"前方是指定海域,请家属准备。"工作人员推来小推车,车上有可降解撒海容器和一筐白玫瑰花瓣。aunt 接过容器时手轻抖,把骨灰小心倒进去,又抓把花瓣撒上面:"老周,你以前总嫌我煮鱼太咸,现在去海里,没人管你吃多少盐了。"旁边老奶奶对着江水喊:"老头子,我带了桂花糕,在你口袋里别忘吃。"风突然大了,花瓣飘起来落在我手背,软得像 uncle 以前摸我头的样子。有人举手机拍照,镜头不对江面,却对着身边人——阿姨抱儿子肩膀,小伙子搂妈妈腰,照片里没有悲伤的脸,只有红着眼眶的温柔。
返程大巴上,aunt 把海葬证书放腿上,证书印着海域经纬度和一行小字:"2023年10月15日,周明远先生归海"。窗外阳光穿过梧桐叶,在证书上投下斑驳影。工作人员递来姜茶:"阿姨喝口暖暖心。"aunt 接过笑:"刚才撒的时候,我看见江鸥跟着船飞,是不是老周变的?"我望着窗外滨江公园的长椅,想起 uncle 以前坐那儿钓鱼的样子——海葬不是结束,是他换个地方继续看我们:看我毕业,看 aunt 种的月季开,看江里船来船往。
风从车窗缝钻进来,带着桂花香。aunt 把证书放进包,包里还有 uncle 的旧手表,指针还在走,像他的心跳,像江水的浪,从来没停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