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青岛栈桥边,我抱着外婆的骨灰盒站在码头上,海风裹着潮湿的水汽钻进衣领,手里的瓷盒凉得像她最后那些日子里握过的热水袋——可这一次,她要去的地方,比病房的窗户更远。码头上还有几户人家,有人抱着用红布裹着的盒子,有人手里攥着一束野菊花,风把菊花瓣吹得飘起来,落在我脚边,像外婆以前晒在阳台的干菊花。

外婆生前最爱的就是大海。我小时候总跟着她赶海,她穿着胶鞋,裤腿卷到膝盖,蹲在礁石缝里捡小螃蟹,回头喊我:“丫丫,快过来,这儿有只‘横行将军’!”她的围裙口袋里总装着块水果糖,等我蹲得腿麻了,她就掏出来塞进我嘴里,说“大海是装故事的口袋,你看这些小螃蟹,每个都藏着一个关于潮汐的秘密”。后来她得了重病,躺在病床上还念叨:“等我走了,可别把我埋在公墓里——那石碑太沉,我这辈子搬了三次家,最后可不想再守着块石头。”

人死了骨灰撒大海里好吗图片-1

那天我们坐的船开出去很远,直到海岸线变成一条淡蓝色的线。船员递来一盒玫瑰花瓣,舅舅掀开骨灰盒的盖子,我看着里面灰白色的粉末,突然想起外婆的头发——她老了以后,头发全白了,总让我帮她梳成髻,说“丫丫梳的头,比理发店的师傅还顺”。骨灰撒下去的时候,海面上浮起一层薄纱似的灰白色,慢慢融进蓝色里,像外婆以前织的毛线袜,软乎乎的,不会扎人。旁边的阿姨放起了《渔光曲》,是外婆生前爱听的,风把歌声吹得飘起来,我突然看见海面上的阳光碎成金片,像外婆以前给我买的水果糖纸,闪着温柔的光。

后来我再去海边,是秋天,风里带着桂花香。我蹲在礁石上捡贝壳,突然听见有人喊“丫丫”,回头一看,是个捡海螺的老太太,声音像极了外婆。那天的海浪拍得特别轻,像外婆的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。有人问过我:“把外婆撒进海里,会不会觉得可惜?”我摇头——外婆没有消失,她变成了风里的咸味儿,变成了浪拍礁石的声音,变成了我每次吃烤海蛎子时,突然涌上心头的那句“慢点儿吃,别烫着”。前几天我带小侄女去赶海,她捡了个小螃蟹,举着喊我:“姑姑你看!”我看着她手里的小螃蟹,突然笑了——那螃蟹的钳子上还沾着海草,像极了外婆当年捡的那只。

其实海葬好不好,从来不是别人嘴里的“环保”或者“方便”。它是外婆生前说的“把故事还给大海”,是骨灰撒下去时海面上浮起的花瓣,是我每次听见海浪声就想起的那句“丫丫,过来”。那天撒完骨灰,我们坐在船上往回走,夕阳把海水染成橘红色,舅舅突然说:“妈以前总说,大海是个老伙计,她这辈子的高兴事儿,都跟大海有关。”我望着远处的海平线,看见一只海鸥掠过水面,翅膀尖沾了点夕阳的颜色——那是外婆,她在跟我们说“再见”,也是在说“我在这儿”。

现在我每次去海边,都会带一把外婆爱吃的烤花生,撒在沙滩上。风会把花生的香味吹向大海,我知道,外婆能闻见。有人说海葬是“消失”,可我觉得不是——消失的是装着骨灰的盒子,是刻在石碑上的名字,而那些爱、那些故事、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柔,从来都没有消失。它们变成了大海里的每一滴水,变成了天空中的每一朵云,变成了我们每次想起逝者时,心里涌上来的那股暖。就像外婆说的,大海是装故事的口袋,而她的故事,永远都在里面,不会过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