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百多年前的圆明园,海晏堂前的喷水池是座“会报时的乐园”。凌晨子时,鼠首的嘴角突然“唰”地喷出细水柱,像刚偷喝了灯油的小机灵;丑时,牛首接棒,低着头喷出水来,仿佛还带着田埂的泥土气——就这么顺着子鼠丑牛寅虎卯兔的顺序,每个时辰换一尊兽首喷水,直到正午十二点,十二个兽首齐齐发力,水花溅得满池涟漪,连宫里的宫女都凑在廊下笑,说这是“水做的钟”。
这巧妙的设计,来自意大利画家郎世宁的创意。当年他想给乾隆皇帝做西方神话里的裸体雕像,可乾隆摇了摇头:“咱们中国人的玩意儿,得有咱们的讲究。”于是十二生肖成了主角——既保留了西方水力机械的原理,又贴合中国“地支计时”的传统。每个兽首都被雕得活灵活现:虎首睁着圆眼睛,鬃毛根根竖起,像刚从山林里走出来;兔首耳朵耷拉着,睫毛细得能数清,仿佛在听风里的动静;龙首的鳞片用浅浮雕刻成,摸上去还有点扎手,透着股子威严劲儿。更让人惊叹的是工艺,所有兽首都用精铜铸造,表面镀了金,哪怕历经百年,至今存世的牛首依然泛着温润的光,鼻子上的皱纹都没含糊半分——当年的工匠,是把“用心”刻进了每一刀里。

可这样的热闹,停在了1860年的秋天。英法联军的火把烧穿了圆明园的天空,海晏堂的琉璃瓦碎了,木梁塌了,十二个兽首也被洋鬼子拽下来,塞进了行李袋。有的被卖到了欧洲的古董店,有的沉进了海底,有的在私人收藏家的保险柜里躺了几十年。后来的日子里,兽首成了“流浪的孩子”:1985年,猴首出现在纽约的拍卖会上,被一位台湾收藏家买走;2000年,牛首、猴首、虎首在香港拍卖,最终被何鸿燊先生高价拍下捐赠给国家;2020年,马首带着何鸿燊的遗愿回到圆明园,那天,好多老人举着“欢迎回家”的牌子,抹着眼泪说:“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已经有七尊兽首回到了祖国——牛、猴、虎、猪、马、鼠、兔,它们在博物馆的展柜里“团聚”,玻璃上映着年轻人的脸。00后姑娘小棠特意去看马首,她盯着马的眼睛说:“你看它的眼神,像不像在找回家的路?”小男孩豆豆拽着妈妈的衣角问:“它当年喷的水,是不是比我水枪的水还大?”兽首不是冰冷的铜疙瘩,是活的记忆:它记着圆明园里的蝉鸣,记着乾隆皇帝站在廊下看喷水的模样,记着流失时的疼痛,也记着回归时的温暖。

有人问,兽首为什么这么重要?不是因为它们值多少钱,是因为它们藏着中国人的“文化根脉”。郎世宁把西方的机械和中国的生肖揉在一起,其实是在说:我们的文化从来不是封闭的,它能装下世界的智慧,也能守住自己的魂。兽首的流失,是民族的痛;但它们的回归,是文化的醒——就像海晏堂的名字“河清海晏”,当年乾隆想要的太平,现在我们有了;当年散落在世界各地的“碎片”,也在慢慢拼成完整的图景。
风从圆明园的断壁残垣吹过,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喷水声。那些藏在铜铸里的时光,那些跨越百年的牵挂,终于在今天,有了最温暖的归处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