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妈妈的衣柜时,我摸到了毛衣口袋里的硬纸片——是两张皱巴巴的船票,目的地是威海,日期停在2019年秋天。那是我刚升职的月份,妈妈攥着船票在厨房转了三圈,最后把票塞进毛衣口袋说:"等你闲了,咱们一家三口去看海。"可后来妈妈的糖尿病突然加重,爸爸又在第二年冬天摔断了腿,那张船票就一直躺在毛衣里,直到布料洗得发白,票面上的字迹都模糊了。

爸爸的旧钓竿还挂在阳台,渔线缠着去年秋天的桂花瓣。他生前总说:"海里的鱼比河里的野,要是能去海边钓一次,我能吹一辈子。"妈妈则喜欢翻那本翻烂的《海子诗选》,总念"面朝大海春暖花开",可她连真正的大海都没见过——我们住在内陆的小县城,最靠近"海"的地方是郊外的人工湖,妈妈总说那里的水"太文静,不像书上的海"。今年清明前收拾父母的遗物,我把船票和《海子诗选》放在一起,突然想起医生说爸爸最后清醒时,嘴里念叨的是"海边的风",妈妈昏迷前抓着我的手,指尖沾着我给她涂的指甲油,像极了海边的贝壳。

撒海的日子选在农历三月初三,妈妈生前说这是"万物发芽的日子"。清晨四点的威海海边还飘着雾,我抱着装着父母骨灰的陶瓷罐,罐身是妈妈喜欢的天青色,上面刻着爸爸写的毛笔字:"归海"。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味道,像妈妈腌的萝卜干,我蹲在礁石上,把骨灰和提前买的金盏菊花瓣混在一起——那是妈妈种了一辈子的花,阳台的花盆里现在还开着。抓起一把骨灰时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梳辫子,手指穿过我头发的温度,爸爸教我钓鱼时,掌心的老茧蹭着我手背的触感。风把花瓣吹得绕着我转了两圈,像妈妈以前帮我理刘海的样子,我把骨灰轻轻撒进海里,看着白色的粉末混着金黄的花瓣沉下去,海浪卷过来,又把花瓣推回我脚边,像爸爸以前钓不到鱼时,笑着把渔线往我手里塞:"小丫头运气好,你来试试。"

从那以后,我每个季度都会去一次威海。带着妈妈爱喝的茉莉花茶,爸爸爱抽的哈德门香烟,坐在当初的礁石上。茶凉了就倒在海里,香烟点燃了插在礁石缝里——风会把烟味吹得很远,像爸爸以前在阳台抽烟时,我捂着鼻子跑过去,他就笑着把烟按在烟灰缸里说:"小祖宗来了,我灭了。"有次遇到涨潮,海浪打湿了我的裤脚,我蹲下来揉裤腿,忽然看见水面上飘着一片银杏叶,像爸爸去年秋天夹在《海子诗选》里的那片。风里传来远处卖烤鱿鱼的香味,像妈妈以前在夜市给我买的烤肠,我对着海面说了句:"妈,今天的鱿鱼闻着比上次的香。"风把我的话吹得散在海里,忽然有只小螃蟹爬过我的脚背,像爸爸以前养的那只巴西龟,总喜欢爬我脚边。

把父母骨灰撒在大海里-1

昨天整理相册,翻出一张父母的旧照片——是我小学毕业时拍的,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妈妈穿着我初中时的旧连衣裙,两人站在人工湖的假山下,笑得眼睛都弯了。照片背面是妈妈写的字:"等我们老了,要去看真正的海。"我把照片装进相框,放在书桌的正中央,旁边摆着那两张皱巴巴的船票。窗外的风把窗帘吹起来,像妈妈的裙子,我伸手摸了摸相框,忽然想起撒海那天,最后一片花瓣飘走时,我看见远处的海平线泛着粉,像妈妈涂的口红,爸爸站在旁边,笑着说:"你妈今天的口红真好看。"

把父母骨灰撒在大海里-2

原来最深情的告别从来不是藏在土里的墓碑,而是让他们回到最想去的地方。海水是流动的,风是流动的,花瓣是流动的,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没完成

把父母骨灰撒在大海里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