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渤海湾风里还裹着点春寒,清晨六点的码头上已经站满了人。张阿姨攥着用黄绸子裹紧的骨灰盒,指尖蹭过盒盖上老伴生前刻的“钓鱼去”三个字——这是她第三次来送老周。去年此时她还坐在社区椅子上抹眼泪,总说“咋能把人往海里扔”,可今天她把老周的钓鱼竿坠挂在脖子上,外套是他生前买的藏青色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

“老周以前总说,等退休了要去海边住,每天天不亮就钓鲈鱼。”张阿姨望着远处的浪,声音轻得像风,“后来他走得急,没来得及。社区王姐跟我说,海葬是帮他完成心愿,我琢磨仨月才点头。”旁边的90后姑娘小夏抱着妈妈的照片,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眼睛弯成月牙,她插了句嘴:“我妈生前爱旅游,总说‘世界那么大要去看看’,现在好了,她能永远‘看’下去。”小夏包里装着妈妈最爱的茉莉香水,等下要撒进海里,“这是她的伴手礼。”

从集合点到码头的大巴上,大家都很安静。有人抱着骨灰盒,有人捧着照片,司机特意把空调调暖。到码头时,工作人员递来可降解骨灰袋和新鲜白菊:“装进去,海水会慢慢化掉,不留痕迹。”船不大却稳,甲板摆着热水和纸巾。追思仪式很简单,主持人念着逝者名字——“李建国先生、王秀兰女士、陈芳阿姨”,每念一个家属就轻轻应“到”。张阿姨攥着骨灰袋的手有点抖,小夏扶了她一把:“阿姨,慢慢来。”

船到预定海域时,海风大了些,海鸥跟着船尾飞,翅膀沾着夕阳的光。张阿姨解开骨灰袋,和花瓣一起放进海里。骨灰随浪漂了会儿沉下去,花瓣浮在水面像片云。“老周,钓鱼别跟人抢位置啊。”她对着海喊,声音被风裹得很远。小夏把香水喷在手心吹向海面:“妈,茉莉花开了。”旁边的大叔念叨着“爸,你以前想当水手,现在如愿了”,手里的骨灰和花瓣一起落进海里。工作人员说,每天都有这样的场景,“有的带酒,有的带爱吃的菜,都是逝者生前的习惯。”

北京骨灰海葬-1

其实张阿姨一开始也有顾虑。怕“扔海里找不到”,怕“邻居说闲话”,直到王姐跟她说:“老周最烦清明烧纸呛得慌,海葬不用烧纸不用占土地,他肯定乐意。”后来她参加分享会,听家属说“从没这么踏实”,才下了决心。小夏怕“不尊重”,可妈妈生前总说“死后别麻烦孩子”,海葬对她是“最不麻烦的方式”。现在张阿姨不用每年爬半小时山扫墓,想老周了就去海边,“听听浪声,跟他说话,比什么都强。”

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时,船靠了岸。张阿姨摸着钓鱼竿坠,对着海说“明天带桂花糕来”。小夏把妈妈的照片对着夕阳拍了张照:“妈,云像不像你去年在三亚拍的那朵?”风掀起她们的白发,浪拍着码头像轻声说“再见”。旁边的工作人员收拾东西,哼着《大海啊故乡》,调子轻轻的,倒比往常温柔。

北京的春天短,可海葬的日子长。从四月到十月,每月都有好几场。社区公告栏贴着通知:“让生命回归自然,让爱永远延续。”张阿姨说下次还要来,等自己老了,要跟老周“在海里汇合”。小夏说等她老了也海葬,“跟妈妈一起看遍全世界的海”。

风还在吹,海还在涨,那些撒进海里的骨灰,变成了浪,变成了鱼,变成了永远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