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钻进衣领时,我正蹲在三亚湾的礁石上捡贝壳。不远处的老阿婆举着个玻璃罐,佝着背往里面塞小海螺,阳光把她的白发染成了金褐色——这场景忽然撞进心里,让我想起奶奶蹲在青岛栈桥边的样子。
奶奶是山东人,年轻时跟着爷爷去东北讨生活,却一辈子念着黄海的浪。我小时候跟着她住,最盼的就是暑假:她会提前把我的塑料凉鞋刷得锃亮,用旧毛线织个小布包,装着煮玉米和腌黄瓜,坐三个小时公交去海边。她的手糙得像老树皮,却总能在礁石缝里摸出小螃蟹,用草叶系着腿递到我手里:"小囡看,这是海的小孙子。"她总说海是"活的",浪拍岸是在唱歌,贝壳是海给人类的回信,连沙滩上的青苔都藏着海的悄悄话。有次我问她"人死了会去哪",她正揉着我沾了沙子的头发,想都没想就说:"撒去海里呗。海那么大,装得下所有没说够的话,还能跟着浪去看大连的船、烟台的岛——比埋在土里强,土里多闷啊。"
奶奶走的时候是冬天,东北的雪下得齐膝盖深。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攥着我的手笑:"别给我买墓地,怪贵的。把我烧成灰,撒去青岛的海里——就找咱以前坐过的那根礁石旁边,我记着那有棵歪脖子柳树,能帮我看着你。"处理后事时,亲戚们劝过:"哪有把老人撒海里的?多不踏实。"可我想起奶奶临终前盯着窗外的雪说的话:"我怕你每年清明跑老远扫墓,冻得鼻尖通红;更怕你对着块石头说话,石头听不懂你的委屈。海不一样,海会听,会把你的话捎到我耳边。"

去年清明前的傍晚,我抱着奶奶的骨灰盒站在青岛栈桥的码头上。盒子是奶奶自己挑的,淡蓝色的陶瓷,上面印着海浪纹——她总说"这才像我的家"。船工师傅把我们带到离岸边两海里的地方,发动机声音停下的瞬间,海面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我打开盒盖,骨灰是浅灰色的,像磨碎的月光。风忽然吹过来,卷着几点骨灰飘向海面,我赶紧蹲下来,把盒子倾斜——细沙似的骨灰落进水里,没激起多大涟漪,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奶奶缝在我棉裤上的银线。旁边的船工递来一杯白酒,我洒在海里,忽然想起奶奶煮的小米粥:"奶奶,这是你爱喝的兰陵酒,我加了点糖。"话音刚落,海浪忽然涌过来,拍在船舷上溅起水花,我伸手接住,水珠凉丝丝的——像奶奶生前摸我额头的温度。
从那以后,我总爱往海边跑。三亚的椰风里藏着奶奶晒过的被单味,厦门的鼓浪屿能听见她哼的《天涯歌女》,连大连的星海湾浴场,都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蹲在沙滩上,像极了当年摸螃蟹的奶奶。上个月我在深圳湾散步,看见个小朋友举着贝壳喊"妈妈你看,海的回信",忽然就红了眼眶——原来奶奶说的"海是活的"是真的:她变成了浪里的风,沙滩上的沙,贝壳里的回声,变成了我每次看见海时,心里突然涌上来的温暖。
有人说撒海是"没根",可我知道,奶奶的根从来不是某块土地。她的根是黄海的浪,是栈桥的风,是我小时候攥着她的手跑过沙滩时,身后留下的那串歪歪扭扭的脚印。把她的骨灰撒进海里,不是结束,是我给她的最后一场奔赴——让她回到最爱的地方,让她变成风,变成浪,变成所有我能遇见的、关于海的温柔。
傍晚的夕阳把海面染成了橘红色,我把捡来的贝壳放进包里——要带回去给奶奶的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