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大连星海湾,海风裹着咸湿水汽掠过码头缆绳,老周攥着磨得发亮的柏木盒,指尖蹭过盒盖“海山苍苍”四个字——那是老伴临终前亲手写的。去年秋天她还坐在轮椅上看老虎滩的船帆,说“我走了,就把我撒在大连的海里”,因为这里有她赶海的童年、嫁人的渔船,还有和老周一起看了三十年的日出。
老周找的船老大是开了三十年渔船的王强,船身刷着天蓝色漆,船头挂着避邪的红辣椒,船尾绑着给老人“搭路”的芦苇。王强没开快,沿着海岸线绕到棒棰岛灯塔下——那是老伴说像“家里煤油灯”的地方。路过时老周想起去年秋天,她还说“等我好了,再爬一次棒棰岛的山”,现在灯塔光还亮着,老伴的声音成了裹着衣角的风。

船到长山群岛海域,王强鸣笛三声——大连渔民送人的规矩,跟海里老祖宗打个招呼。老周打开木盒,里面除了骨灰,还有老伴的老花镜、半盒桂花糕、三十年前的船票根。他抓起一把骨灰慢慢撒向海,海风裹着骨灰和桂花屑飘进浪里,像撒了一把星星。王强递来白菊花,老周一朵一朵撒下去,花瓣像老伴当年的白裙子,跟着浪漂远。最后他倒了杯白酒:“你总说我喝酒没节制,今天就陪你喝一杯。”

王强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:渔民大哥把父亲骨灰撒在捕鱼海域,说“爹,咱的网还在船上,想捕鱼就来帮我收网”;年轻姑娘把母亲骨灰撒在老虎滩,说“妈,你变成海豚,记得来找我玩”。大连的海像老母亲,装下所有思念——浪是软的,风是暖的,海鸥叫声都带着安慰,“咕咕”的像在说“回家了”。
傍晚船回码头,老周坐在码头上看夕阳染金海面。王强递来烟,他笑着说“明天带烤鱿鱼来,淑兰最爱辣的”。口袋里留着老伴的老花镜,是他特意留的念想——“跟她一起看日出”。远处白海鸥落在脚边,歪头看他,翅膀软乎乎的,像老伴的手。
大连的海从不是终点。撒进海里的骨灰会变成浪、变成风、变成海鸥叫,变成清晨的日出、涨潮的浪花——像妈敲饭盆的声音,像爸晒的鱼干味,像孩子小时候的哭声。大连人对海的感情刻在骨头里:靠海吃海,海是根,是家。出海撒骨灰不是告别,是把亲人还给海,把思念留在心里——毕竟,这海懂所有的过往,装得下所有的牵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