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水汽扑过来时,我正抱着那只青灰瓷罐站在礁石上。脚下海浪拍得礁石发白,像爷爷生前总擦得发亮的渔船甲板。瓷罐上还留着早上阳光晒过的温度,我摩挲着罐身刻的"海生"二字——那是爷爷的小名,他说这名字是渔船上的接生婆起的,"生在浪尖上的娃,命里就带着海的魂"。
旁边的妈妈递来条藏青丝巾,是奶奶临终前织的,边角绣着朵小白花。爷爷在世时总把这丝巾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枕头底下,说"你奶奶的手巧,织的东西比商场里的软和"。我把丝巾轻轻系在瓷罐上,风一吹,丝巾飘起来,像奶奶当年站在码头送爷爷出海时,挥舞的手帕。
记忆突然涌上来。爷爷是打了四十年鱼的老渔民,我小时候总缠着他带出海。他把我抱在腿上,粗糙的手握着我的小手教我扯帆绳,说"浪再大,只要把帆扯对了方向,海就不会欺负你"。有次我晕船吐得厉害,他把我抱到船头,让风对着脸吹,说"海的风是药,吹吹就好了"。临终前那周,他躺在病床上,喉咙哑得像砂纸,却还攥着我的手说"丫丫,等我走了,把我撒去海里——别埋在土里,我怕闷得慌,海才是我的家"。
潮水开始涨了,浪头比刚才高了些。我深吸口气,解开瓷罐的红绳——那是爷爷去年过寿时,我给他系的,他说"这绳子红得喜庆,像我当年娶你奶奶时的红绸子"。罐口刚打开,风就卷着一点骨灰飘出来,细细的,像晒干的海盐,落在我手心里,还带着点阳光的温度。我蹲下来,把手心贴在浪尖上,骨灰顺着水流滑进海里,瞬间被蓝得透亮的海水裹住,像爷爷当年收网时,鱼群钻进网里的样子——快得像个拥抱。

妈妈递来一朵野菊花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爷爷生前爱喝菊花茶,说"这花有太阳的味道,喝了能暖肚子"。我把菊花轻轻放在浪里,看着它跟着骨灰漂远,突然想起去年秋天,爷爷蹲在屋前的菊花地里,背弯得像张弓,却还笑着说"丫丫,你看这花,开在野地里比温室里的香——咱渔民的娃,就得像这花,经得住风"。

风里传来渔船的汽笛声,我抬头望,远处的海平面上,几艘渔船正披着晨雾归来。突然有只小螃蟹爬过我的脚边,壳上带着像爷爷皱纹的纹路——我想起小时候,爷爷抓了小螃蟹给我玩,说"这是海的小孙子,跟你一样调皮"。我蹲下来,轻轻碰了碰小螃蟹的壳,它横着爬走,却在礁石缝里停了停,像在跟我打招呼。

后来我常来这海边。每次都带一杯温热的菊花茶,倒在礁石上——风会把茶香吹向海里,像我在跟爷爷分享。有次我捡了颗贝壳,壳上的纹路像极了爷爷掌纹,我把它挂在钥匙链上,每天掏钥匙时都能摸到,像爷爷的手在轻轻碰我。昨天傍晚,我坐在礁石上看日落,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,突然有只海鸥落在我脚边,歪着脑袋看我——我想起爷爷说过,海鸥是海的信使,"它们飞得多高,就能把消息带多远"。
有人问过我,把爷爷的骨灰撒进海里,会不会觉得"没个念想"?我摸着钥匙链上的贝壳,风里又飘来海草的腥气——像爷爷的渔船里总飘着的味道。其实不是的。爷爷没有走,他变成了海浪拍打的声音,变成了风里的咸湿味,变成了海边每一朵开在野地里的菊花,变成了我钥匙链上的贝壳。他只是回到了他最爱的地方,以另一种方式,继续陪着我。
潮水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