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味道,我蹲在海边的礁石上,手里攥着一把小苍兰——是妈妈生前在阳台种的品种,花瓣上的晨露还没干,像她当年擦得发亮的玻璃罐。海浪卷过来打湿裤脚,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坐在沙发上织围巾的样子:毛线球滚到脚边,她弯腰去捡,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,“等我走了,把我撒去海里吧,你爸以前总说要带我去西沙群岛看海,现在我替他去。
那本写满菜谱的笔记本还在我怀里,封皮上留着她的指纹印,第一页是“番茄鸡蛋汤”,备注里歪歪扭扭写着“女儿爱喝,要多放番茄”。我用勺子舀了点熬好的汤倒进海里,漩涡把汤晕开,像她以前搅鸡蛋时的动作:“妈,今天的汤按你说的放了三个番茄,熬了二十分钟。小宇喝的时候说比幼儿园的好喝,我告诉他这是外婆的秘方——你看,你的劲儿还在我们家传着呢。”

口袋里的铝制茶叶罐硌了我一下,是爸爸生前用的,表面磨得发亮。我打开罐子,里面装着三撮茉莉花茶——他以前总嫌我泡的茶太淡,说“要放三撮,水温八十度”。我把茶叶撒进海里,细长的茶叶在水里打了个转:“爸,今天的茶我泡对了,你要不要尝一口?上周小宇捡了个贝壳,像小喇叭,他说要给爷爷留着,下次带过来。”
风忽然大了些,吹得我额前的头发挡住眼睛,像妈妈以前帮我捋头发的手。我从包里掏出两个橘子放在礁石上,皮上带着点疤——这是她教我的“选橘子秘诀”。“妈,这两个橘子是按你说的挑的,带点疤,甜。”海浪卷过来,滚了一个橘子到水里,我看着它慢慢飘远,想起小时候爸爸带我捡贝壳的场景:他蹲在沙滩上,背对着太阳,影子铺在沙地上,我举着贝壳喊“爸爸你看!”他转身的样子,像刻在脑子里的画。
太阳升得更高了,海面泛着金箔似的光。我站起身拍了拍沙子,把最后一朵小苍兰撒进海里:“以后我每回来看你,都带小苍兰、番茄鸡蛋汤、橘子和茶。你以前种的月季开了,红颜色的,下次我带一朵来。还有爸的茶叶罐,我每天都用它泡茶,像你在身边一样。”
其实海葬的祭奠哪里有什么固定句子呢?你想说的从来都是藏在回忆里的、带着温度的小事:是妈妈熬汤时飘出来的番茄香,是爸爸泡茶时的“三撮茶叶”规则,是带疤的橘子、捡来的贝壳,是小宇学骑车时说“像外婆那样勇敢”的瞬间。这些小事像撒在海里的花瓣,虽然轻,却能漂得很远很远——海浪会帮你把这些热乎的回忆,递到他们耳边。
我转身往停车场走,包里的菜谱蹭着胳膊,像妈妈的手在轻轻拉我。远处的海浪还在拍打着礁石,像爸爸的笑声,像妈妈的唠叨,像那些没说够的话——它们从来都没走,只是变成了海浪,变成了风,变成了我身边每一缕带着咸湿味的气息。下次再来,我还要说这些小事:比如小宇的考试卷,比如阳台开了的月季,比如菜市场遇到的卖橘子老太太——反正海浪有的是时间,慢慢听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