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的海总带着股热乎气儿。不像南方的海那么蓝得透亮,天津的海是灰蓝里裹着暖,像老棉裤上晒透太阳的补丁,像妈妈挂在阳台的咸带鱼——闻得到烟火,摸得到生活的褶皱。老天津人说起海,离不开清晨北塘码头挑着皮皮虾的担子,离不开夏天东疆港踩碎的贝壳,离不开爷爷“跑海”时沾着盐渍的旧帽子。这海又多了层温柔的身份:是一些人最后的归处。
要说天津骨灰海撒的流向,得先回到海撒的起点——北塘渔港。每个晴好的清晨,载着家属的船从这里出发,往渤海湾深处行约10海里,抵达那片划定的“生命海域”。这片海不算深,水下是柔软的泥质底,没有锋利礁石,像给远行的人铺了层厚棉絮。船停稳时,家属把装着骨灰的环保袋轻轻放入海,有的撒把金盏菊,花瓣飘在水面,像给海系了串黄丝带。
接下来的旅程,由渤海湾的洋流说了算。渤海湾像半敞的口袋,三面环陆,东面漏个口对着黄海。湾里的洋流有自己的节奏:辽东湾的冷水慢悠悠流过来,渤海湾的暖水轻轻推出去,黄海暖流还会沿着山东半岛边缘,捎点温热进来。这些水流像看不见的手,把骨灰微粒慢慢裹住——有的跟着渤海环流飘到辽东湾的芦苇荡,有的顺着黄海暖流碰一碰烟台的养马岛,有的就在湾里绕圈,贴着天津海岸线蹭到塘沽外滩。可不管走多远,洋流都像老天津人熬小米粥的火候,慢腾腾、暖乎乎,从不让“牵挂”急着赶路。
更让人安心的是,这些骨灰从不是“消失”,是“回了家”。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,和鸡蛋壳、贝壳没两样。泡在海水里,会慢慢酥成细粒,沉到海底。浮游生物会把这些细粒“吃”进去,变成自己骨骼的一部分;小鱼再吃浮游生物,大鱼吃小鱼——可能变成某条带鱼的一片鳞,某朵海带的一片叶,甚至堤岸上的一棵草。天津的海从不会浪费任何牵挂:曾经挑过鱼的手、织过毛衣的手、握过方向盘的手,最后都变成了海里的风、浪里的鱼、天上的云。

老渔民张叔以前跑海时,遇着风浪总喊“老海爷,赏口饭”。现在他总说:“等我走了,也去海里待着——以前海养我,现在我养海。”这句话藏着天津人最朴素的生命观:海不是终点,是另一个起点;离别不是结束,是换个方式团圆。就像夏天堤岸的风,吹过脸时带着爷爷当年的盐渍味;就像菜市场的鱼,咬一口带着妈妈撒的金盏菊香——那些顺着洋流漂走的,从来都没离开。
天津的海从来都热乎。它装着清晨的鱼、傍晚的风、老人们的故事,装着年轻人的牵挂。那些流向远方的骨灰,变成了浪拍堤岸的声音,变成了鱼跃出水面的弧线,变成了你抬头看见的、像极了奶奶毛线团的云。海撒的流向,从来不是地理坐标,是生命最温柔的循环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