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味道钻进衣领时,我正跟着表叔往北戴河的码头走。他怀里抱着个米白色的瓷罐,罐身贴了张三寸照片——婶子扎着麻花辫,笑着,头发被海风吹得飘起来。那是婶子生前最爱的一张照片,拍于他们结婚第三年的海边。
"你婶子总说,海边的浪是有脾气的,有时候像撒娇的小孩,有时候像生气的老太太。"表叔把瓷罐放在码头的石栏上,手指轻轻抚过照片。去年冬天婶子走的时候,全家人围在病床前,她攥着表叔的手说:"别买墓地,我要去海里。"表叔当时没说话,直到出殡那天,他把婶子的骨灰从殡仪馆抱出来,往里面塞了把晒干的海螺壳——那是婶子每年夏天都会捡的,说要攒够一罐子给孙子做摆件。

其实关于"骨灰撒海好不好"的问题,我之前也问过身边的人。有长辈摇头说"不入土为安,就是没根",有朋友觉得"太冷清,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"。但那天在海边,我看着表叔把骨灰一点点倒进海里——瓷罐倾斜的瞬间,细碎的灰白色粉末顺着水流散开,像撒了把温柔的雪。表叔掏出提前准备的野菊花,花瓣落在水面上,跟着浪飘出去很远。他说:"你婶子怕黑,海里有月光,有鱼,有她最爱的风,不会孤单。"
真正让我放下顾虑的,是表叔后来的一句话。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海边的大排档,他喝了口啤酒,指了指远处的灯塔:"以前我总觉得,得有个墓碑,才能算'留个念想'。直到你婶子走前跟我说,她最烦每年清明要擦墓碑上的灰,要烧一堆纸,烟呛得眼睛疼。她说'我要当风,当浪,当你每天推开窗就能闻到的咸味儿'。"是啊,我们总把"尊重"绑在形式上:高大的墓碑、精致的骨灰盒、每年固定的烧纸仪式。可对于那些一辈子爱自由的人来说,被困在一方小小的泥土里,才是真的"不自在"。婶子生前是个爱跑的人,总说"世界那么大,我要去看看",现在她终于能跟着海浪,去看北冰洋的冰、南海的珊瑚,去她没去过的地方。
我也懂很多人的担忧:怕"找不到去处",怕"慢慢忘了"。但去年中秋,表叔带着孙子去海边放孔明灯。小侄子举着灯喊:"奶奶,你看,我考了双百分!"风把灯吹得往海里飘,表叔笑着说:"你奶奶肯定看见了,风会把话带给她。"那天的月亮很圆,照在海面上,像铺了层碎银。我突然明白,海葬从不是"消失",而是把亲人的痕迹揉进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:路过海鲜店时闻到的咸味儿,夏天吹过窗户的风,甚至是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——那些曾经和亲人一起经历过的场景,都会变成"他们还在"的证据。
还有人会说"海葬不环保",其实恰恰相反。现在很多城市的墓地价格高得吓人,一小块地要几万甚至几十万,每年还要交管理费。而海葬不需要占用土地,不需要烧纸、放鞭炮,连骨灰盒都可以用可降解的材料。我查过资料,青岛、厦门、深圳这些城市,每年都有免费的海葬服务,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这种方式。但这不是说海葬"比土葬好",而是一种"更适合"的选择——就像有人喜欢住高楼,有人喜欢住老房子,没有对错,只有愿意。
说到底,死亡从不是终点,遗忘才是。我见过很多人,每年清明去墓地烧纸,却连亲人的生日都记不清;也见过有人,每年去海边放一束花,聊一聊最近的生活,眼睛里全是温柔。婶子走了快一年,表叔的手机屏保还是那张海边的照片,他说:"每天打开手机,就像看见她在笑。"而我每次去海边,都会想起婶子的话:"风是活的,能吹到任何地方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