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味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闽东的滩涂上。退潮后的沙地上留着渔排的绳印,远处的货轮鸣着笛往外海走,阿婆捧着布包跪在浅水里,把细碎的白灰混着晒干的海带丝撒进浪里——那是她老伴阿公的骨灰。阿公打了四十年鱼,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:“别把我塞进黑盒子里,我要回渔排底下睡,听得到浪打船板的声音。

阿公的手掌像老树皮,指缝里嵌着没洗干净的渔线纤维,生前总坐在村口老榕树下补网。他说过“大海是最实在的老板,你肯出力气,它就给你鱼;你待它实在,它就给你归处”。对他而言,大海不是“选择”,是“根”——就像树倒了,根要扎回土里。那些把一生交给海的人,骨灰撒进海里,是回到了最熟悉的“家”。

如果阿公的海是一辈子的羁绊,那小棠的海是未完成的冒险。去年秋天参加她的追思会,闺蜜抱着她的笔记本哭:“她去年还说要去挪威看极光海,要去南极摸冰盖下的鱼群。”小棠是背着背包走天下的姑娘,朋友圈里全是海边的照片:在青岛礁石上啃烤鱿鱼,在三亚沙滩埋脚,在垦丁追浪时喊“大海是没有门禁的家”。她走在去舟山的路上,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“把我撒去东海”。骨灰撒在朱家尖外海时,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,闺蜜说:“你看,她终于追上浪了。”对渴望自由的灵魂来说,大海是没有边界的“远方”,生前没走完的路,死后要跟着洋流继续。

有些海,装着没说够的“我爱你”。去年冬天在大连星海广场,我遇见穿墨绿毛衣的母亲。她蹲在防波堤边,把骨灰和儿子生前捡的贝壳混在一起——贝壳上写着“2018年夏天和妈妈在金石滩”“2020年国庆北戴河的小扇子”。儿子十二岁走的,最后一次去海边说:“妈妈,等我好了去看太平洋的浪。”母亲把骨灰和贝壳倒进海里:“宝宝,抓牢贝壳哦。”浪冲回几个贝壳,她捡起来放进包:“他舍不得走,留了礼物。”对带着牵挂的人来说,大海是“陪伴”,把思念和未完成的约定,变成潮汐每天回来看看。

什么人的骨灰才能撒大海里呢-1

海事局的朋友说,海葬手续不复杂,但真正重要的是撒骨灰时的温度:阿公的渔线、小棠的笔记本、母亲的贝壳,是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。上周在厦门鼓浪屿,老夫妻说等爷爷走了,把他撒去鼓浪屿的海,“我每天涨潮来,看你浇花”。风把纸船吹远,我突然懂了——大海不是“收纳”,是“延续”。那些撒进海里的人,变成了浪、风、海边的咸湿味,变成“我依然在你身边”的证据。

清晨的浪打湿裤脚,阿婆倒了杯米酒洒在滩涂:“老头子,喝口热的。”远处渔排传来吆喝,阿婆应着往村里走,银发飘起来像阿公生前梳的麻花辫。大海还在涨潮,把故事卷进浪里又摊在沙滩上。什么人的骨灰才能撒大海里?是把大海当作家的人,是想要自由的人,是带着牵挂的人,是相信“爱不会消失”的人。而大海,从来都在那里,接住每一颗想要继续跳动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