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去山上的公益性公墓扫墓，刚转过转角，就看见陈叔蹲在墓碑前擦照片。碑面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：陈桂芳与刘国强，照片里的老太太穿着蓝布衫，老头戴着鸭舌帽，嘴角的笑纹都长得一样。陈叔说，这是他爸妈，去年妈妈走的时候，爸爸拉着他的手说“把我和你妈埋一起”，“他们结婚的时候连新床都没有，铺着稻草睡了三年，老了倒要凑个整”。
这样的场景，藏着中国人刻在骨血里的“合葬情结”。老辈人常说“生同衾，死同穴”，这不是浪漫的口号，是过了一辈子的执念。就像我老家村里的老祠堂，族谱上记着“李氏阿菊，配王氏宗德，卒后合葬于村西老槐下”——那棵老槐树现在还在，树洞里塞着孩子们的糖果纸，风一吹，像在替前人说着“我陪你”。古代的合葬讲究“归祔”，是“夫妻一体”的伦理要求，也是相信死后能重逢。但那时的合葬有规矩：元配妻子才能和丈夫合葬，续弦的后妻要看家族意见，妾室大多只能葬在墓群边缘，墓碑上的字都小一圈。我外婆的奶奶就是这样，她的墓碑在主墓右侧，刻着“侧室周氏”，每年清明，外婆都会给她烧一柱香，“都是陪了爷爷一辈子的人”。
放到今天，合葬早没了那么多“规矩”，更多是“能不能”的现实考量。首先说法律——《殡葬管理条例》没禁止夫妻合葬，反而尊重传统习俗。但能不能合葬，关键看殡葬方式和公墓规定。城市里的经营性公墓，大多有“双穴墓”选项，允许夫妻合葬；农村的公益性公墓或自留地（不是耕地），只要村里没意见，子女把父母葬在一起很常见。我同学是殡葬行业的，他说：“现在买双穴墓的年轻人越来越多，有的给父母准备，有的是自己和对象一起选——去年有对90后情侣，抱着猫来选墓，说‘以后要和猫还有对方一起埋在这里’，虽然早，但认真的样子像在规划下辈子的家。”
不过，现实里的合葬也有“难”题。比如再婚家庭：邻居张阿姨的爸爸去世前纠结很久——前妻葬在老家，后妻陪了他20年，最后他写遗嘱：骨灰分成两份，一份和前妻合葬，一份和后妻撒在湖边，“两个女人都陪了我一辈子，不能委屈任何一个”。还有地域限制：一方葬在外地，想合葬就得迁坟，手续齐全（死亡证明、亲属关系证明）的话公墓允许，但流程麻烦，很多人会犹豫。
其实说到底，合葬从来不是“必须”的，它是“心愿的落地”。我见过没合葬但一样怀念的例子：小区李奶奶，丈夫葬在老家，她自己选了城市公墓，每天把丈夫照片放床头，“睡前说说话，比埋在一起还亲”；还有对老夫妻，约定死后把骨灰撒在海边，“变成鱼一起游遍没去过的地方”。合葬的意义，不是两块骨灰盒挤在同一墓穴，是“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”的心意——不管是墓碑上的名字，还是撒在风里的骨灰，或者每年一起种的菊花，只要心意在，“在一起”就从来不是问题。
再回到清明的墓碑，陈叔擦完照片，把两束白菊放在碑前。风把花瓣吹起来，落在他衣角，他抬头笑：“我爸妈生前总吵架，现在倒安静了，说不定在下面又争谁的菜种得好。”阳光穿过树叶洒在碑面，两个人的照片在光里清晰起来，像在回应——最好的合葬，不是死后的“同穴”，是生前的“同路”，是不管走多远，都有人陪你把日子过成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