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味道撞进衣领,我缩了缩脖子,脚尖碾过还带着凉意的细沙——沙粒蹭过鞋边的触感,突然让我想起爷爷以前总把我的手塞进他的棉衣袖口,说“小囡的手跟刚捞上来的海蜇似的,得焐焐”。礁石上凝着层薄霜,我蹲下来摸了摸,指尖沾到的潮湿里,仿佛还留着去年此时爷爷的温度。

爷爷是个老渔民,脸皱得像晒了半世纪的海带,手心全是渔网勒出的深茧。我小时候总跟着他往海边跑,他扛着渔具走在前面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沾着泥的小腿——那是刚从渔船上下来的样子。他的布兜里总装着颗水果糖,糖纸皱巴巴的,裹着他身上的鱼腥味,递到我手里时还带着体温:“小囡乖,等爷爷捡完贝壳,带你去买汽水。”那时候的海像块蓝玻璃,我们蹲在沙滩上捡贝壳,他把最圆的那枚塞给我,说“海是个大柜子,装着鱼群,装着风,装着咱们家的老故事”。我咬着糖抬头看他,他的茶缸里泡着粗茶,热气裹着苦味飘过来,可他喝得眯起眼,说“这茶像海,越泡越有滋味”。

爷爷走的那天是中秋,桂花开得满院子香,他躺在病床上,手已经瘦得没力气,却还攥着我的手腕:“把我送回海里吧……我跟海打了一辈子交道,它懂我。”爸爸红着眼眶点头,妈妈把爷爷的旧毛衣叠得整整齐齐——毛衣领口还留着淡淡的鱼腥味,那是他跟海打交道的印记。今天清晨我们来了,带着爷爷的骨灰盒,胡桃木的盒子摸上去还有点温,像爷爷生前暖我的手。爸爸掀开盒盖,里面是磨得细碎的骨灰,混着一点没烧完的骨殖,像海边晒了一夏天的细沙。妈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,声音轻得像海风:“他总说海是家,现在该回去了。”

将亲人的骨灰撒到大海上-1

我接过爸爸递来的一点骨灰,指尖刚碰到,突然想起爷爷以前给我剥橘子的样子——他的指甲缝里总藏着鱼鳞片,剥出来的橘子瓣带着点咸。风刚好吹过来,我轻轻撒出去,骨灰像细雪,被风卷着打了个旋,落在浪尖上。浪头一卷,瞬间就把它们裹进了海里,连痕迹都没留。爸爸把剩下的骨灰全部撒出去,骨灰落在海里,像撒了一把碎星星,眨眼间就融入了深蓝色的浪里。这时候飞来一只海鸥,停在旁边的礁石上,歪着脑袋看我们,翅膀上沾着夕阳的光。妈妈突然笑了,眼泪却掉在沙滩上:“你看,你爷爷在跟咱们打招呼呢。”

从那以后,我总爱往海边跑。每次去都带着爷爷的茶缸,装着他爱喝的粗茶,倒一点在海里。风裹着茶香味飘过来,混着咸湿的海味,像爷爷站在我旁边。有时候海浪拍着礁石,声音像爷爷的笑声;有时候捡贝壳,会碰到一枚特别圆的,像他以前送我的那枚。我蹲在礁石上,把贝壳贴在耳边——里面有海的声音,有爷爷的声音,有我们一起捡贝壳的日子。昨天傍晚我又去了,夕阳把海染成橘红色,浪尖上跳着碎金。我摸出爷爷的茶缸,倒了一点粗茶在海里,风里突然传来熟悉的鱼腥味——像爷爷的毛衣,像他的茶缸,像我们一起走过的沙滩。

将亲人的骨灰撒到大海上-2

风又吹过来,裹着咸湿的味道撞进衣领,我却不觉得冷。因为我知道,爷爷没走。他变成了风里的鱼腥味,变成了浪尖的碎金,变成了海边每一枚圆贝壳。海是个大柜子,装着他的粗茶,他的水果糖,他的笑声。而我们的故事,会跟着海浪,一直一直,传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