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山海关古城往东南走十五里,柏油路渐成青石板,槐花香换成渤海的咸湿味——老龙头到了。不是隔着围栏的“景点”,是刚近入口就能摸到城墙上晒了几百年的温度,砖缝里塞着明朝工匠防土冻裂的草绳,像时光遗落的书签。
老龙头的根在明朝。洪武年徐达建山海关,将长城东端定于此,可那时长城只到海边土坡。直到戚继光守蓟镇,望着海浪拍碎土岸,决意“让长城扎进海里”。他带士兵凿礁石、填海土,用糯米浆砌起入海石城。如今踩在石城砖上,还能看见“万历十二年造”的刻字,海浪溅到鞋尖,像和四百年前的士兵打照面——那时他们裹着棉甲,听浪声与角声,该也会看一眼海上的云。
澄海楼是老龙头的“眼睛”。这座“长城第一楼”立在入海石城顶端,乾隆题的“雄襟万里”匾额挂在门上,字里的霸气,站在楼里才懂:左是蜿蜒往山海关的长城,右是铺向天边的渤海,太阳升起时,海水撒碎金,长城镀铜色,风里全是“天地辽阔”的劲儿。楼内挂着孙承宗的旧联“日耀红光生碧汉,潮来白浪卷青山”,读着像能闻到明朝的海风。
海神庙在澄海楼旁,香火里没有功利,多是渔民出海前的平安愿。庙门石狮子沾着盐渍,台阶上总坐卖姜糖的老太太,说祖辈是守老龙头的士兵,姜糖是当年士兵驱寒的味儿。咬开姜糖是辣,像海风灌喉,再嚼变甜,像看沙滩上孩子举着沾砖渣的贝壳跑——历史从不是玻璃柜里的展品,是姜糖的辣甜,是贝壳上的砖屑,是风里飘的“雄襟万里”。

老龙头的动人从来不是“长城入海”的标签,是它的“活”。沿长城走,能摸到游客磨亮的砖;坐入海石城台阶,看渔船归航时渔网蹦着银鱼;在海神庙买姜糖,听老太太讲“士兵把家书塞砖缝”的往事。这些不是导游词里的“知识点”,是老龙头的呼吸——它不是长城的“终点”,是长城与大海握手的地方,是历史和当下对话的切口。
夕阳洒在入海石城时,长城的影子与海浪叠在一起,远处山海关的钟声飘过来。这时候懂了“老龙头”的意思:它不是长城的结束,是长城的开始——从这里,长城扎进渤海,也扎进每个来者的心里。风里还飘着姜糖香,浪里还藏着明朝的砖,老龙头就在这咸湿的风里,站了四百年,还要站更久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