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你沿着山海关的长城脊线往渤海方向走，最后一步的脚下不再是黄土或青砖——浪花会漫过鞋尖，海风里裹着咸湿的水汽，眼前是无边的蓝。这里是老龙头，长城“龙头入海”的终点，也是中原王朝跨越千年的海防起点。
明朝洪武年间，徐达筑山海关时，在渤海之滨埋下了长城的第一块基石。但真正让长城“扎进”海里的，是抗倭名将戚继光。万历年间，他带着士兵把原来的土筑城墙换成了花岗岩垒成的入海石城：每块石头都有数百斤重，墙缝里灌着糯米汁和石灰的混合物，任凭海浪怎么拍，石城都像钉在海里的钉子。如今站在石城上，能看见墙面上深浅不一的水痕——那是四百年海浪刻下的“年轮”，每一道都藏着当年士兵搬石砌墙的汗，藏着守关将领望海的眼。
石城之上的澄海楼，是老龙头的“眼睛”。这座三层的砖木建筑，飞檐翘角对着渤海，楼门上挂着乾隆皇帝亲笔写的“澄海楼”匾额。站在二楼的围栏边，眼前是“长城连海水连天”的壮景：左边是蜿蜒西去的长城，像一条巨龙的身子；右边是铺向天际的渤海，像巨龙要钻进的深海。楼里的墙壁上嵌着十几块碑刻，有明朝戍边士兵的日记片段，有清朝文人的题咏，最显眼的是乾隆的《澄海楼诗》：“我有新诗凭记取，蔚蓝天外碧涛迎。”字里行间都是帝王对这片海、这段长城的敬畏——毕竟，这里不是普通的观景台，是守着中原门户的“瞭望塔”。
从澄海楼往下走，穿过一片松树林，就是海神庙。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小庙，红墙绿瓦衬着蓝得透明的海，像从画里抠出来的。庙门对着渤海，里面供奉着海神妈祖和龙王，案桌上总摆着渔民送来的水果和香烛——直到现在，当地出海的渔民还保留着“先拜海神庙，再开船”的习惯。旁边的南海口关，是老龙头的“喉咙”：明朝时这里有两座炮台，炮口对着海面，士兵们昼夜轮班值守，防的是倭寇从海上摸过来。如今关楼虽然不在了，但城基上的青砖还留着当年的炮痕，摸上去能感觉到历史的温度——那是战火的温度，也是守护的温度。
来老龙头的人，很少会急着“打卡”。有人沿着长城步道慢慢走，把海风灌进衣领里，看远处的渔船像小纸船一样漂在海里；有人蹲在石城脚下捡贝壳，偶尔能捡到几枚带着青色花纹的海蛎子壳——说不定是几百年前被海浪冲上来的。最妙的是傍晚：夕阳把最后一缕光洒在澄海楼上，把长城染成金色，把海浪染成橘红，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暖。这时你会忽然懂，为什么老龙头能让人记住——它不是一段冷冰冰的城墙，是长城和大海的拥抱，是土地与海洋的对话，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“守土”二字的具象化。
很多人说，老龙头是“长城的尽头”，但其实它是“长城的开始”：从这里出发，长城向西北延伸，连起山海关、居庸关、嘉峪关；从这里出发，中原的海防线向东南铺展，护着山东、江苏、浙江的海岸。它像一个锚点，把长城固定在海里，也把“安邦”的信念固定在中国人的心里。站在老龙头的石城上，听着海浪拍石的声音，你会忽然听见历史的回声——那是明朝士兵的脚步声，是戚继光的号令声，是渔民出海的号子声，是所有守过这片海、这段长城的人，共同喊出的“守好家”的声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