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昆明湖还裹着薄雾，荷花苞刚撑破晨露，我跟着社区志愿者李姐往码头走，远远就看见几个人捧着素色布包，旁边站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。“今天有三场海撒，都是提前一个月预约的。”李姐压低声音说，“你看那阿姨，老伴以前天天来颐和园打太极，这回算‘回老地方’了。
走近了才看清，布包里是可降解骨灰袋，工作人员正跟家属确认信息：“这是您先生的《海撒证明》，等下我们会把骨灰袋轻轻放入指定水域，您要是想说话，慢慢说。”阿姨摸着布包，指尖有点抖：“他总说昆明湖的鱼认识他，以前钓鱼从不拿回家，说‘给老伙计留口饭’，现在倒好，他成老伙计了。”旁边姑娘递来白菊，阿姨接过，轻轻放在骨灰袋旁。
其实海淀的海撒从不是“随便撒”。要先到区民政局殡葬管理科预约，带好逝者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和家属身份证。工作人员会详细讲规则：必须用环保可降解袋，不能加非降解物品；水域是指定的——昆明湖、北坞公园玉玲珑湖、上庄水库生态区，都是“安全又有温度”的地方。“上个月有位大爷，临终前说要去上庄水库，因为年轻时候在那儿插过队，我们特意协调船，顺着他当年走的堤开过去。”民政局王科长说，“海撒是‘安置’，得让逝者‘住’到喜欢的地方。”
海淀的贴心藏在细节里。针对行动不便的家属，社区会帮忙上门预约；要是拿不定水域，工作人员会掏地图：“您看这玉玲珑湖，是不是您母亲以前跳广场舞的地方？”还有志愿者队伍，多是经历过海撒的家属或社区工作者，会陪着走完流程。李姐去年帮过失独老人：“老人儿子是程序员，总加班，周末才陪他去北坞公园散步。海撒那天，老人摸着湖水说‘儿子，你看荷花比去年艳’，我站旁边，眼泪差点掉下来——不是难过，是踏实。”
上周碰到的年轻人更让我触动。他抱着骨灰袋说：“我爸是海淀医院医生，疫情时天天值班，总说‘退休了要去昆明湖划船’。”工作人员帮他把袋子放进水里，袋子慢慢沉下去，没一会儿就融进湖水。年轻人蹲下来，举着手机照片：“爸，这是我刚买的船票，本来想带你来的，现在你先划，等我老了再来找你。”风掀起他衣角，湖边柳树梢拂过头发，远处万寿山在雾里若隐若现，像极了老人以前画的水彩画。
海撒到底是什么？李姐的话最贴切：“我妈海撒在玉玲珑湖后，我每次跳广场舞都会扔颗水果糖——她以前爱吃这个，现在扔颗糖，就像给她带零食。”那位打太极的阿姨，现在还是每天来颐和园：“以前他站我旁边，现在我站湖边，风一吹，就像他拍我肩膀说‘慢点儿’。”
原来海淀的海撒，撒的不是骨灰，是牵挂。当你路过昆明湖长廊，或北坞公园稻田，风里的荷香、水里的鱼群，说不定就是某个人的“身影”——他没走，只是变成了风景，留在你每天经过的地方。就像那天清晨的薄雾散后，昆明湖的浪拍着码头，有片荷叶突然晃了晃，像有人轻轻碰了碰它——那是某个人，在跟世界打最后的招呼：“我到家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