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北京殡葬服务中心门口,老周攥着妻子的死亡证明站在梧桐树下,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他的裤脚——上周妻子走前还念叨,年轻时候在什刹海划的木船“不如真正的大海宽”。工作人员递来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,翻开登记本时轻声问:“阿姨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季节?春天的海风吹着软,秋天的天空蓝得透亮,您看选哪批?”这是北京骨灰海葬的第一步:预约。没有冰冷的表格套路,更像和熟人商量一桩“帮老人完成心愿”的事——街道办事处或殡葬服务中心都能办,填的不是“逝者信息”,是“老人的小爱好”:爱听的戏、爱吃的驴打滚、甚至攒了半辈子的贝壳收藏。
接下来的准备比想象中“接地气”。儿子小周按照工作人员的提醒,把妻子的骨灰装进了可降解的纸盒——不是那种硬邦邦的塑料盒,摸起来像老北京胡同里包豆汁儿的粗纸,浸了水会慢慢化在海里。他还翻出妻子压在箱底的蓝绢布,把纸盒裹了三层——那是当年他们结婚时,妻子用陪嫁的布料缝的桌布,后来总说“等老了要做件衣裳”。最后往布包里塞了一把干菊花,是妻子阳台花盆里种的“金背大红”,秋天开得艳,晒干后还留着淡淡的香。工作人员看见时笑了笑:“这花好,撒在海里像飘着小太阳。”
集合的日子选在十月末。老周凌晨五点就起了,把妻子的照片装进布包——照片里她扎着麻花辫,站在什刹海的船头笑。大巴车停在安定门外的集合点,车上的人都穿着素色衣裳,有人抱着裹着红布的骨灰盒,有人拎着装着水果的塑料袋(是给老人带的“路上吃的”)。司机师傅把空调调得比往常高两度,发车前还说了句:“咱们慢点儿开,让老人再看看北京的街。”路上没放哀乐,放的是《渔舟唱晚》——妻子当年在街道文工团拉二胡,最拿手的就是这曲儿,弦声飘起来时,老周听见前排的阿姨抹着眼泪说:“我家老头当年就是听这曲儿追的我。”

船鸣笛的瞬间,老周忽然想起妻子当年第一次看海的样子——那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,去北戴河玩,妻子光着脚踩在沙滩上,裙角被浪打湿了也不在乎,喊着“你看这水怎么比什刹海还咸”。今天的海更宽,船开到指定海域时,海风裹着咸湿的味道扑过来。工作人员站在船头,手里拿着一张纸,但没念“官方致辞”:“今天咱们送李淑兰阿姨去看她最爱的海。阿姨年轻的时候在什刹海当游船管理员,后来总说‘什刹海的水是装在胡同里的,真正的海要装着整个天空’。咱们帮她把愿望圆了。”
仪式很简单,却比任何追悼会都让人安心。老周捧着裹着蓝绢布的纸盒,一步步走到船边——海水是深灰色的,却泛着碎金似的光。他轻轻把盒子放进海里,纸盒没沉得太快,像一片慢慢飘远的叶子,碰到浪时晃了晃,像妻子平时拍他肩膀的样子。小周跟着撒了把菊花,金黄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,顺着浪飘向远处,老周忽然听见妻子的声音:“你看,这花比阳台的开得还大。”旁边的家属有人哭,有人轻声说“妈,你慢点儿走”,有人把手里的贝壳轻轻放进海里——那是老人攒了一辈子的宝贝,现在跟着他去了更宽的地方。
返程的大巴上,老周抱着妻子的照片靠在窗边。窗外的云飘得很慢,像妻子当年织的毛线团。工作人员递来一杯姜茶,温度刚好:“叔,别着凉,阿姨肯定希望你好好的。”老周望着远处的天际线,忽然笑了——妻子总说“死了要去海里”,不是怕麻烦子女,是觉得“海比坟头宽,能装下所有的回忆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