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海岸线还裹着薄雾，我蹲在礁石上，指尖碰了碰装着外婆骨灰的瓷罐——那是她生前挑的，米白色釉面印着几枝淡蓝牵牛花，像她阳台晾着的旧布衫，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的味道。潮水刚退，滩涂里的小水洼映着天上的云，像外婆的老花镜片，模糊却温柔。
外婆总说她的魂儿是海里泡大的。三岁时她带我赶海，我抓小螃蟹被夹得哭，她把我的手放进掌心搓，粗糙的茧子蹭得我发痒，说“海的小玩意儿都怕软和劲儿，你越急它越较劲”。后来她卧病在床，还念叨“等我走了撒去海里，省得土里闷，能接着看你们吃加卤蛋的海鲜面”。氧气管插在鼻子上，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，像给我买棉花糖时的样子。
昨天整理抽屉，翻出她写的纸条：“撒海要选有太阳的早上，风别太大，不然我会飘上岸没法看你们”。今天我照做了，倾斜瓷罐时，骨灰像细沙顺着风飘向海面，阳光穿破薄雾把白色颗粒照成碎钻——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她坐在阳台藤椅上，指着云说“你看那朵像不像我买的棉花糖？等我变成云，就飘去海边”。原来她早把结局写成诗，牵挂藏在“棉花糖”“碎钻”里，没说出口的话都成了最动人的句子。
撒完时风变大了，吹得头发糊在脸上。我摸出口袋里外婆留的橘子糖——是她住院时偷偷藏的，说“撒我的时候吃颗糖，别难过”。含着糖抬头，看见远处海鸥掠过浪尖，翅膀沾着阳光像她的银簪。上周我又去那片海，带了加两个卤蛋的海鲜面，蹲在老礁石上时，旁边小朋友举着被夹的手喊“阿姨你看！”，我把他的手放进掌心搓，说“海的小玩意儿怕软和劲儿”，他歪头问“你怎么知道？”，我指着云说“外婆告诉我的，她现在是云，在海边看我们”。
小朋友突然喊“那朵云像棉花糖！”，我抬头果然看见蓬松的云飘在海面，像外婆说的那样。风里传来海鲜面的香气，我明白她从没离开——在浪里、云里、汤里，在我跟小朋友说的“软和劲儿”里。那些她生前的话像种子，落在心里发芽开花，再长成新故事说给下一个人听。
原来最好的句子从不是搜来的，是藏在生活细节里、生前对话里、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里。就像外婆说“海是大冰箱，什么都能装下”——装着她的牵牛花瓷罐，装着我小时候的哭声，装着棉花糖云，装着海鲜面香，还有代代传的“软和劲儿”。蹲在礁石上看浪卷碎阳光，我轻声说“外婆，你看，海的软和劲儿把你变成最甜的云”，风把这句话吹向海面，我知道她听见了——海的耳朵藏在每朵浪、每片云、每句牵挂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