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吹着岸边的狗尾草,我蹲在熟悉的礁石上,指尖蹭过被海浪磨得光滑的石面——上周刚把外婆的骨灰撒在这里,装骨灰的瓷罐是她生前挑的,米白色带细碎蓝纹,像她总穿的那件旧旗袍。此刻浪潮卷着细碎的泡沫涌过来,我忽然想起撒骨灰时的触感:那些干燥的白粉末从指缝漏下去,落在海面上打了个旋,很快被浪卷走,没留下一点痕迹。我盯着海面发呆,想知道:外婆的一部分,现在在海里变成了什么?

其实我查过资料,骨灰的主要成分是身体里的矿物质——钙、磷、还有一点硅酸盐,就像我们骨头里的成分。刚撒下去时,这些粉末比海水重一点,会慢慢往海底沉,但海浪不会让它们聚在一起,风一吹、浪一打,就散成比沙子还细的颗粒,混进海水里。海边的老渔民告诉我,海水里有很多看不见的“小颗粒”,比如贝壳碎、珊瑚渣,外婆的骨灰很快会变成其中一员——它们会和海水里的碳酸根抱在一起,变成碳酸钙,就是那种藏在贝壳里、珊瑚骨头上的东西。我忽然想起外婆生前捡的贝壳,她总把好看的贝壳串成项链给我戴,现在倒像是她把自己变成了贝壳的一部分,藏在海里。

再往后呢?那些细小的颗粒会被浮游生物“捡”走吗?我问过海边的生物老师,他说浮游生物是海里最小的“吃客”,会把这些微小的矿物质颗粒裹进身体里。然后小鱼会吃浮游生物,大鱼会吃小鱼——外婆生前最爱的就是清蒸石斑鱼,她总说“这鱼鲜,像海的味道”。现在想想,说不定哪天我在菜市场买到的鱼,身体里就带着外婆的一点成分——她曾经喂我吃鱼,现在换鱼带着她的一部分,回到我碗里。这种想法一点都不恐怖,反而让我想起小时候,外婆举着我抓的小毛鱼,笑着说“咱们祖孙俩,都沾着海的气”。

骨灰在海里会变成什么样子-1

时间再久一点呢?比如过了一整个夏天,那些颗粒会慢慢“化”进海里,变成微量元素。磷会钻进藻类的叶子里,让它们长得更绿,晚上说不定还能发出荧光——就像外婆以前带我去看的“海火”;钙会被珊瑚虫吸进身体,慢慢堆成珊瑚的骨骼,变成海底那片红通通的珊瑚丛——外婆生前总说要去看珊瑚,可惜没来得及。上周我去潜水,摸了摸一块珊瑚,触感像外婆的手掌,粗糙却温暖——忽然明白,那些曾经组成外婆的元素,并没有消失,它们变成了海里的光,变成了珊瑚的红,变成了鱼群跃出水面时的银亮。

傍晚的时候,我坐在礁石上,夕阳把海染成外婆最爱的橘红色。海浪拍过来,溅在我腿上,我低头看见水里的影子——外婆的照片就放在我膝盖上,她笑着举着我小时候的鱼网,背景正好是这片海。风把照片角吹起来,我伸手按住,指腹碰到照片上外婆的脸——忽然觉得,她的温度从来没离开过这海水。那些撒进海里的骨灰,不是消失,而是“回家”:回到她出生的海边,回到她养过鱼的池塘,回到她总说“等我老了,就埋在海里”的地方。

骨灰在海里会变成什么样子-2

海水又涨潮了,我把照片收进包里,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。远处有鱼群跃出水面,银亮的身体划破夕阳——我忽然对着海喊了一声“外婆”,风把声音吹得很远,海浪回应着,像外婆以前拍我后背的节奏。原来最温暖的告别,从来不是“再见”,而是“我知道你在那里”——在每一朵浪花里,在每一片贝壳里,在每一条游过的鱼里,在我每次想起你的时候,海风都会把你的味道,吹到我脸上。

骨灰在海里会变成什么样子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