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青岛湾还裹着薄雾,张阿姨蹲在船头,把手中的白瓷罐轻轻倾斜——细白的骨灰顺着海风飘进浪里,像撒了一把轻软的雪。旁边的女儿抱着爸爸生前的渔夫帽,轻声说“爸,你终于又能跟着潮水跑了”。这样的场景,每年在全国近百个海滨城市上演,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把亲人的骨灰撒进海里,可争议也像潮水一样,从没断过。
撒海不是新鲜事。古人说“百川归海”,归墟是万物的终点,也是新的起点。现在的撒海,更多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解读——有人是因为亲人生前爱海,比如张阿姨的丈夫当了四十年渔民,最常说的就是“海是我的第二个家”;有人是出于环保,现在全国每年火化遗体超百万具,每块标准墓地至少占1平方米,几十年后就是一片“墓地森林”,而撒海能省下的土地,能种上千棵树;还有人是追求自由,比如90后女孩小夏,把爱潜水的男友的骨灰撒进了三亚的珊瑚礁区,“他说过想变成鱼,现在他真的能永远住在珊瑚丛里了”。这些选择里,没有“叛逆”,只有“懂”——懂亲人的心愿,懂生命的本质。
可反对的声音也很响。最常见的是“对海洋不好”——有人担心骨灰里有防腐剂、重金属,会污染海水。其实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酸钙,和骨头的成分差不多,连火化时的少量防腐剂都被1000℃以上的高温分解了,对海洋的影响比一次小型渔船漏油小得多。更根深蒂固的争议是“入土为安”。去年我采访过北京的王大爷,他拍着茶几说“没有墓地,我百年后孙子上哪找我?”在很多老人心里,墓地是“根”,是子孙后代的“牵挂点”,撒海像“没留个念想”。还有邻居李奶奶,摇着头说“把孩子的骨灰扔海里,跟扔垃圾有什么区别?”这些质疑里,藏着的是对“失去”的恐惧——怕没了墓地,就没了和亲人的“连接点”。

但选择撒海的人,其实更懂“连接”是什么。张阿姨说,丈夫去世后,她每晚都梦到他在海边喊她,“以前他出海,我总在码头等,现在我不用等了,因为他就在海里,风一吹,浪一打,都是他的声音”。小夏说,每次潜水到男友撒海的珊瑚礁,都能看到几条小鱼围着她转,“我知道那是他,他在跟我打招呼”。还有厦门的陈先生,把患白血病走的儿子的骨灰撒进了鼓浪屿海域,“儿子生前最爱的就是在海边捡贝壳,现在他能天天捡了,比埋在墓地里,对着冷冰冰的石碑好”。这些故事里没有“丢弃”,只有“回家”——不是困在地下的盒子里,而是回到他最爱的地方,回到和亲人最温暖的回忆里。
其实撒海从来不是“非此即彼”的选择题。现在很多地方都在规范撒海行为:比如舟山划定了专门的撒海区域,要求用可降解的骨灰盒,避免塑料污染;深圳给撒海家属发“海葬证书”,上面标着经纬度,想“看”亲人了,就能定位到那个点;还有心理机构推出“撒海前辅导”,帮家属理清情绪,让他们明白“撒海不是失去,是换一种方式在一起”。离开青岛湾的那天,海风掀起张阿姨的蓝布衫衣角,她望着远处的航标灯笑:“你看,浪又打过来了,那是老周在跟我挥手呢。”
不管是入土还是撒海,从来都不是“应该”还是“不应该”的问题——生命的终点,从来不是一个盒子、一块石头,而是留在亲人心里的温度。有人把温度放在墓地里,有人把温度放进海里,都是对亲人最真的爱。就像张阿姨说的:“他在哪,家就在哪。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