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清晨，我跟着舅舅一家挤上码头的小渔船。风裹着咸湿的水汽撞过来，舅妈怀里的骨灰坛裹着藏青布，布角被风吹得翻卷，露出坛身的“福”字——那是外公的。旁边有个穿墨绿外套的阿姨抹着眼泪问：“把骨灰撒海里，会不会有毒啊？”话音刚落，一只海鸥掠过水面，翅膀尖蘸起的水花，正好落在坛身上。
骨灰有毒”的疑问，其实答案藏在最基础的科学里。人体的主要成分是水、蛋白质和矿物质，火葬的高温（1000℃以上）会彻底分解有机物，剩下的骨灰90%是磷酸钙——也就是骨头的主要成分，再加上一点铁、锌等微量元素，这些都是人体本来就有的“天然物质”。有人担心“重金属污染”？正常死亡的人，体内重金属含量比一杯自来水还低，而且海水的稀释能力是亿万吨级的：一捧骨灰的浓度，相当于把一粒盐放进浴缸，连涟漪都不会泛起。我采访过环境科学家，他笑着说：“海洋处理这样的‘负荷’，比你喝一口水还轻松。”
那“把骨灰扔进海里好吗？”我想起外公生前的样子：他坐在门槛上剥花生，指节上全是渔绳勒的茧，说“我这辈子最爽的，是跟着船闯过台风，看见过凌晨四点的海平线——那片蓝啊，能装下所有烦恼”。海葬不是“放弃”，而是“回家”。比情感更实在的是环保：传统土葬一口棺材要占1-2平方米土地，就算火葬后埋进公墓，小小的骨灰盒还是要占一席之地；而海葬把骨灰还给海洋，连一寸土都不占。我查过某沿海城市的数据，近五年海葬人数翻了三倍，其中一半是年轻人——他们说“不想让爸妈死后还挤在格子间里”。
更触动我的是撒骨灰的瞬间。舅舅蹲在船舷边，手指抚过坛身的“福”字，然后慢慢倾斜：骨灰像细雪，顺着风飘进海里，舅妈抓了一把野菊花跟着撒下去——金黄的花瓣落在水面上，跟着浪打了个转，最后贴在骨灰消失的地方，像给海盖了层温柔的被子。旁边的工作人员递来一杯黄酒，舅舅倒了半杯进海里，说：“爸，这杯酒，是我陪你喝的。”没有哭喊，没有繁琐的仪式，只有海风里的沉默，和远处传来的汽笛声。后来舅妈说，每年清明她都会来海边：带一盒外公爱吃的炒花生，倒一杯黄酒，坐在礁石上聊会儿天——“风里有海的味道，就像他还在旁边剥花生，壳子掉在地上，咔嚓一声”。
有人担心“海葬会让‘根’没了”，可“根”从来不是埋在土里的盒子。外公的“根”，是他教我绑渔线时磨破的手指，是他藏在坛子里的腌鱼干，是每次吃海鲜时舅妈说的“你外公当年钓的鱼，比你胳膊还长”。就像那天的海，浪涛拍打着船身，我忽然懂了：海从来不是终点，而是另一种陪伴——它会变成雨，落在阳台的茉莉花上；变成风，吹起舅妈晾在绳子上的衬衫；变成我们每次去海边时，鼻尖萦绕的咸湿味——那是外公留给我们的，最温柔的回声。
其实海葬的意义，从来不是“消失”，而是“回归”：回归自然的循环，回归逝者生前的热爱，回归生者心里最柔软的记忆。就像那位环境科学家说的：“骨灰不是污染物，是身体还给自然的最后一份温柔——而海，接住了这份温柔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