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海风裹着咸湿水汽钻进衣领,我蹲在礁石上,看浪花把枚碎贝壳推过来又卷回去——这是外婆生前最爱的海滩,她总说"这里的沙粒都带着我妈煮的海鲜粥味"。礁石缝里还塞着去年夏天我和她一起放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她捡的小海螺,壳上的螺旋纹像她生前织的毛线袜纹路,摸起来暖得像她的掌心。

外婆是在渔船上长大的。她总说自己"生下来第一口喝的不是奶,是海风灌进嘴里的咸水"。后来跟着外公去城里做裁缝,可她的抽屉永远锁着三样东西:半块晒成干的海带(她妈临终前塞给她的)、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(十八岁时穿去赶海的)、还有个装着桅子花干的玻璃罐(她说是"海的钥匙")。我小时候总缠着她讲海边的事:比如七岁那年她救过只被渔网缠住的小海龟,后来那海龟每年夏天都游回这片海滩,停在她脚边蹭她的裤脚;比如她和外公第一次约会,是在海边捡了一篮花蛤,煮了锅粥咸得外公皱眉头,却喝了三大碗;比如她妈去世前说"不用埋我,把我撒进海,我要跟着浪去看你外婆"——这些话外婆讲过无数遍,像海边的浪,翻来覆去却总带着温度。

外婆走的那天是清明前的雨夜,她攥着我的手说:"不用买棺材,不用立碑。把我撒进这片海,我要跟着海浪走,去看我妈,去看那只海龟,去看我没看过的南海珊瑚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桅子花瓣落在纸上,可眼睛亮得像海里的星子。妈妈哭着点头,我却忽然想起上周她坐在阳台藤椅上的样子:她把脚搭在栏杆上,手里攥着那罐桅子花干,说"你看楼下的玉兰开了,像不像海里的白珊瑚?等我变成海,要把玉兰花瓣也带进去,给海做件新衣裳"。

撒骨灰的清晨选得很巧——没有风,海平线泛着淡青色,像外婆生前织的蓝布衫。我们带了她的桅子花雪花膏、半罐茉莉花茶(她最爱的,说"给海加点甜"),还有那把藤编椅——虽然没法放进海里,可我们把它放在礁石上,让她"坐着看我们撒"。妈妈打开陶瓷罐时,我先闻到了熟悉的桅子香——是外婆偷偷涂在耳后的雪花膏,她总说"给海闻闻,不然它认不得我"。米白色的骨灰混着新鲜桅子花瓣落进海里,像她生前缝补时掉出来的棉絮,轻得像她最后说的那句"乖"。海浪卷过来,把花瓣和骨灰裹成小漩涡,没留下一点痕迹,可我分明看见浪尖上有个白泡沫,像外婆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。

死后骨灰撒在大海上-1

后来我每次来这片海滩,都会做两件事:带一瓶茉莉花茶,倒一点在海里;捡枚海螺,贴在耳边听——不是祭奠,是和她分享。上周我带了份学校门口的海鲜粥,蹲在礁石上吃,风里忽然飘来桅子香,我抬头看见一朵桅子花从旁边玉兰树落进海里,像外婆的手帕掉了。我对着海喊"外婆,粥有点咸",海浪拍在礁石上的声音像她在笑:"傻丫头,海鲜粥要加半勺海盐才对。"

死后骨灰撒在大海上-2

昨天遇到个捡贝壳的小女孩,举着枚扇形贝壳问我"姐姐,这里面有奶奶的声音吗"。我把贝壳贴在她耳边,说"你听——海浪在挠奶奶的脚心呢"。小女孩笑着跑开,我摸着口袋里的海螺,忽然懂了外婆说的"海是装故事的口袋"。她没有走,她变成了浪尖的白泡沫,变成了拍在礁石上的碎浪,变成了我脚下沾着的细沙,变成了风里偶尔飘来的桅子香——藏在每一个关于海的细节里,等我去捡。

死后骨灰撒在大海上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