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北京清晨还带着点凉,我跟着社区的车往天津港走时,风卷着路边的柳絮钻进来,后座的周阿姨用棉布裹紧手里的骨灰盒,指节泛着淡粉:“他以前总说,等退休了要去看海,结果没等到。”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,远处的云慢慢变成淡蓝色
今年的骨灰撒海流程比往年暖多了。社区的网格员小吴上周带着平板电脑来家里,说现在能线上提交材料——死亡证明、亲属关系证拍照传上去就行,不用再跑三趟民政局。“阿姨,您家老周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?”小吴翻着预约表问,“我们可以准备。”周阿姨想了半天,说他退休后爱养多肉,特别是那种叫“胧月”的,叶子像小月亮。今天集合时,工作人员真的递来一盆胧月,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。
船行至渤海湾中央时,海风已经把头发吹得乱蓬蓬的。穿蓝马甲的工作人员扶着护栏喊:“等下大家慢慢走,骨灰要顺着风撒,花瓣跟着漂,不急。”第一个上前的是穿卡其色夹克的张叔,他打开骨灰盒时,指腹轻轻蹭了蹭盒盖——那是他用旧红木家具改的,刻着“福”字。骨灰是浅灰色的,像碾碎的晨雾,他舀了一勺,顺着风扬出去,说:“妈,你小时候给我讲的‘海龙王’,我帮你找着了。”旁边的小孙女举着花瓣桶,跟着撒了一把金黄的野菊花,花瓣落在海面上,像撒了一把会飘的阳光。

负责统筹的李姐蹲在旁边整理花瓣,说今年参加撒海的家庭比去年多了三成:“好多人都是主动来找的,说不想占墓地,想让亲人‘住’在海里。”她指着远处的浮标:“你看,那片海域我们做了标记,以后家属想过来,就能找到大概的位置。”周阿姨摸着手里的胧月,叶片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:“老周以前总说,人活一世,要像水一样,流到哪算哪。”她站起身,把骨灰慢慢撒进海里,胧月的叶子被风刮掉一片,落在骨灰旁,一起沉进水里,海面泛起小小的涟漪,像谁轻轻眨了下眼睛。
船往回开时,太阳已经爬上了云层,把海水染成橘红色。工作人员给每个人发了个玻璃小瓶,里面装着刚舀的海水:“这是今天的海,留个纪念。”周阿姨把瓶子塞进包里,隔着玻璃看里面的海水晃啊晃:“以后想他了,就拿出来看看,像他在跟我说话。”车窗外的风还裹着海的味道,后座的阿姨哼起了老歌,是《大海啊故乡》,声音轻轻的,像飘在风里的花瓣。
到社区门口时,周阿姨抱着胧月下车,回头跟我们挥手:“晚上来家里吃饺子,老周以前最爱的韭菜馅。”风里的洋槐花瓣还在飘,可这次,没人觉得凉——海的味道还留在衣服上,像一场温柔的、没有结束的告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