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,我陪着邻居张阿姨去了大连的撒海码头。风里裹着咸湿的海味,她抱着装着叔叔骨灰的玉米淀粉袋,指尖摩挲着袋上的小雏菊,突然问我:“普通人也能把骨灰撒进海里吗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,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。
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,早就在生活里写了无数遍。早在2003年,民政部就将“海葬”纳入合法生态葬范畴——它有个更温柔的名字,叫“蓝色归程”。像北京每年组织的集体海葬,上海运行二十多年的“蓝色葬礼”,连我老家那个三线小城,去年也推出了“海葬服务专线”。张阿姨后来跟我说,她是在社区公告栏看到“生态葬宣传”才敢去问的——原来不是只有“大人物”能选海葬,普通人的思念,一样能放进大海里。
张阿姨的流程走得很顺。她先去社区开了“生态葬意愿证明”,带着叔叔的死亡证明、骨灰寄存证,还有自己的身份证,去殡葬服务中心登记。工作人员反复跟她强调:“一定要用可降解容器,不能有金属、塑料这些‘带不走的东西’。”张阿姨本来想给叔叔买个瓷骨灰盒,听了这话赶紧换成工作人员推荐的玉米淀粉袋——“叔叔要是知道我给大海添负担,肯定要骂我粗心”,她捏着袋口的绳子笑。

撒海那天是个晴天,海面上浮着碎银似的光。船开到离岸边10海里的指定海域,船长鸣了声汽笛。工作人员把张阿姨的骨灰袋接过去,倒进铺着玫瑰花瓣的木盆——那是叔叔生前最爱的白玫瑰,张阿姨说“红玫瑰太艳,像结婚蛋糕上的糖霜,他嫌腻”。花瓣裹着骨灰,顺着工作人员的手缓缓落进海里,像一场温柔的雪。张阿姨站在船尾,望着那些花瓣漂远,突然掏出手机放《大海啊故乡》——叔叔唱这首歌总跑调,可每次去海边都要唱,连临终前都念叨“想再听一遍海的声音”。
旁边有个穿水手服的小伙子,抱着父亲的骨灰,眼泪砸在甲板上。他跟我说,父亲跑了三十年船,走遍四大洋,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:“把我撒进海里吧,这样我就能继续跑船了。”风把他的眼泪吹成小珠子,滚进海里,和花瓣融在一起。那一刻我突然懂了,海葬从不是“没有归宿”,而是给逝者最贴己的“回家”——就像叔叔回到了他最爱的海边,父亲回到了他奋斗一生的船上。

后来我问过殡葬服务中心的王姐,“有没有人觉得海葬‘不吉利’?”她笑着摇头:“上周有个小姑娘,抱着妈妈的骨灰来登记,说妈妈生前是游泳教练,最大的愿望是‘变成一条鱼’。撒海那天她带着妈妈的泳帽,把骨灰和鱼食混在一起撒进海里,说‘妈妈,这次你可以永远游了’。”王姐掏出手机,给我看小姑娘的朋友圈:照片里是一片蓝得发亮的海,配文是“妈妈,我今天学会了蛙泳,你看到了吗?”
昨天碰到张阿姨,她手里举着个玻璃罐,里面装着海边捡的贝壳。“你看,”她把贝壳贴在耳边,“里面有叔叔的声音——像他以前钓鱼时,跟我说‘今天钓了条大的,晚上熬汤’。”风把她的白发吹起来,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阳光,没有悲伤,只有温柔——像大海抱着浪花的那种温柔。

普通人的骨灰能不能撒向大海”,答案从来不是冰冷的“能”或“不能”,而是藏在每一朵飘向海的花瓣里,每一句对大海说的悄悄话里,每一次站在海边的思念里。大海从不是拒绝普通人的“禁区”,它是所有思念的容器,是所有“想回家”的人的怀抱——就像张阿姨说的:“只要心里有他,哪里都是家。”而大海,不过是把这份“家”,扩大成了整个世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