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末的清晨,秦皇岛港的风裹着咸湿味漫过码头,路灯还留着半盏暖光,二十几个身影已经站在那里。张阿姨把围巾往上拽了拽,双手捧着个深棕色木盒,盒盖上嵌着张老照片——照片里的婆婆穿浅粉色毛衣,正举着块桂花糕笑。旁边的李先生抱着个手绘鱼图案的盒子,指腹蹭过鱼鳍的线条,那是他父亲生前画的。这是2024年北京首次海撒的日子,二十三个家庭要送最亲的人,去赴一场和海洋的约会。

船鸣了声短笛,工作人员穿着浅蓝制服走过来,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:“甲板上风大,大家扶好栏杆。”王女士抱着三岁的女儿,孩子的小手摸着她怀里的陶瓷盒,盒上贴着妈妈的照片——扎马尾的阿姨正蹲在海边捡贝壳。“妈妈,姥姥的盒子里有贝壳吗?”孩子仰着头问。王女士摸了摸女儿的发顶:“姥姥的盒子里,装着她最爱的海。”船慢慢驶出港口,海面从深灰揉成浅蓝,远处的渔船变成小亮点,有人打开盒子,把骨灰倒在掌心里,和鹅黄色的菊花瓣混在一起。张阿姨捏起一撮,对着海面轻声说:“妈,你上次来秦皇岛还是二十年前,这次咱们多待会儿。”风把她的话吹得散开来,落在水面上,溅起细小的波纹。

李先生的盒子打开时,里面掉出张旧纸条——“等我老了,就去海里钓鱼”,那是父亲去年写的。他蹲在甲板上,把骨灰和花瓣撒进海里:“爸,你看,这海比你上次钓的水库大多了,鱼肯定也多。”旁边的陈爷爷摸着手里的铁盒,盒上有两道划痕,是他和老伴年轻时打架碰的。“老太婆,你总说我不会浪漫,这次我陪你看海。”他把骨灰撒下去,花瓣跟着漂远,像一群小蝴蝶。旁边的周叔叔抹了把眼睛,却笑着说:“我家那口子生前爱跳广场舞,总说‘等我没了,要找个热闹的地方’,现在好了,海里有鱼,有浪,还有好多人——她肯定喜欢。”甲板上没有人哭,只有轻轻的说话声,像平常拉家常那样:“你记得把降压药带上”“别总熬夜看球”“下次钓鱼别忘带伞”,那些没说够的话,都随着风飘向海面,变成海的一部分。

船往回开时,太阳已经爬上来了,把海面染成金红色。王女士抱着女儿站在甲板上,孩子指着海面喊:“妈妈你看!姥姥在笑!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,浪花卷着花瓣涌过来,像有人在挥手。张阿姨捡起一片落在栏杆上的菊花瓣,放在手心里:“这花瓣好像我妈织的毛线衣,软乎乎的。”李先生望着海面,风把他的衬衫吹起来,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纸条,突然笑了:“爸,我明天去买根新鱼竿,下次来钓给你看。”码头上的风还带着咸湿味,有人抱着空盒子往车上走,有人站在码头边望着海面,有人把花瓣夹进笔记本里——那是生命留下的痕迹,不是终点,是另一种开始。

2024年北京首次海撒-1

海面上的花瓣还在漂,像撒了一把星星。风里传来远处的汽笛声,有人说:“你听,那是海在说‘欢迎回家’。”生命从海洋来,回到海洋去,那些曾经的温暖、牵挂、小脾气,都变成了海浪的呼吸,变成了鱼的游动,变成了风里的咸湿味——只要想起,就还在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