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渤海湾的咸湿，我站在"国宾9号"船尾，看张阿姨把父亲的骨灰盒轻轻打开。米白色的骨灰混着粉色康乃馨花瓣，顺着她发颤的指尖落进海里——浪卷起来，像接住了一段未说尽的家常，转瞬又铺成一片温柔的蓝。这是我第三次陪朋友参与北京的骨灰撒海，每一次都能在风里闻见不一样的想念。
北京的骨灰撒海服务做了二十多年，现在连基本费用都免了。去年帮邻居李叔咨询时，民政局工作人员说，只要提前预约，带好死亡证明和骨灰，就能坐免费的船去渤海湾。李叔一开始犯嘀咕："没个碑，以后想老伴儿了去哪儿找？"直到他翻出老太太当年的海军日记——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，年轻的她站在舰桥上，风把帽子吹得歪歪的，配文是"等我走了，要回海里当浪"。李叔捧着日记哭了一宿，第二天就去填了申请表。
最戳人的从来不是政策，是"回到热爱的地方"。发小的爷爷是老北京的钓鱼迷，退休后每天坐两小时公交去潮白河，鱼篓里装着半篓子风。去年爷爷走的时候，发小把骨灰撒进了渤海湾——不是随便选的，是爷爷生前攥着渔竿说的"想看看更远的海"。今年清明我们陪他去海边，他蹲在礁石上往海里扔了把炒花生（爷爷最爱吃的），说："您看这浪，比潮白河的大，能钓着更大的鱼吧？"风把他的话吹得飘起来，正好有只海鸥掠过水面，像爷爷在点头。
总有人问："撒了海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，会不会太凉？"其实现在的方式早变了。北京殡葬服务中心有"海葬纪念墙"，每个逝者都有专属编号，家属能查具体海域坐标；还有线上追思平台，上传老人生前的照片，写几句想说的话，风里的浪声会变成"消息提示音"。我见过一位周阿姨，每年都来海边拍一张照片：春天拍抽芽的芦苇，夏天拍翻卷的浪花，秋天拍飘着红叶的滩涂，冬天拍结着薄冰的海面。她说："我老伴儿爱画画，这些风景都是他的'新作品'，我替他收着。"
至于环保，是最实在的好处。北京的公墓早就"挤"得慌，五环外的墓地价格比房价还高，一块一平米的碑要花小十万。撒海呢？不用占一寸土地，骨灰里的矿物质会变成海里的养分，喂活一尾鱼、一朵海草——连墓志铭都不用刻，海的波浪就是最久的纪念。去年北京有三千多人选择撒海，比十年前翻了三倍。不是大家"看淡了"，是终于明白：最好的怀念不是把人"锁"在水泥里，是让他变成风、变成浪、变成你抬头就能看见的云。
那天撒海结束，张阿姨站在船舷边拍了张海面的照片。她举着手机给我们看："你看这朵云，像不像我爸？"天上的云确实像个弯着腰的老人，正对着海面笑。风里飘来工作人员递的姜茶，暖得人鼻子发酸。好不好"哪有标准答案？有人觉得守着碑才安心，有人觉得让逝者去看更宽的海才痛快。重要的是，你有没有把他的喜欢放在心里——就像张阿姨的父亲，生前总说"想当回大海里的鱼"，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。
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时，船往回开。我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域，忽然想起爷爷当年的话："人这一辈子，来的时候攥着拳头，走的时候得松开手。"撒海就是松开手的勇气——不是放下，是换种方式让他永远在你身边。风又吹过来，带着咸咸的味道，像谁在说："我在这儿呢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