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塘沽港码头,风裹着渤海湾的咸湿味儿钻进衣领。张桂兰把怀里的布包又往胸前贴了贴——那是老伴儿周建国的骨灰,装在淡蓝色可降解盒里,盒盖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:1987年的北戴河,年轻的周建国穿着的确良衬衫,举着刚捞的皮皮虾冲镜头笑,身后的海浪正往沙滩上涌。

“周哥,到您了。”穿红马甲的社工小杨扶着她往船尾走。这是张桂兰第三次来海撒——第一次是2015年送父亲,第二次是2018年送母亲,这次终于轮到老伴儿。船尾的甲板上,几个家属正围成圈,有人往海里撒金盏菊花瓣,有人轻声读着信,最边上的小伙子举着无人机,说要给爷爷拍“最后一次旅行”。风掀起张桂兰的白发,她忽然想起老伴儿临终前的话:“咱爸妈在海里等了快十年,我去陪他们,你要是想我,就去海边听浪,我给你唱《打龙袍》。”

北京骨灰海撒18年-1

18年前的海撒可不是这样。2005年北京刚推出骨灰海撒服务时,李建国是第一批参与的工作人员。“那时候租的是小渔船,船舷破破烂烂的,家属都缩在舱里,不敢出来。有回一个大爷把骨灰盒攥得指甲盖都发白,突然问我:‘这玩意儿沉下去,会不会被鱼吃了?’我只能蹲下来,跟他说盒子是玉米淀粉做的,泡在水里就化了,就像把人放回大自然的怀里。”李建国说,最早那几年,来海撒的人大多带着“偷偷摸摸”的心思,有的甚至戴着墨镜口罩,生怕被熟人认出来。“现在不一样了,上个月有个小伙子,抱着骨灰盒蹦蹦跳跳上了船,跟我说‘我妈是个美食博主,她说要去海里找海鲜,下次我来给她带麻辣小龙虾味儿的香薰’——你看,连悲伤都变得热热闹闹的。”

变化藏在每一个细节里。最早的骨灰盒是单调的白色纸盒,现在有印着京剧脸谱的、画着北京胡同的、甚至嵌着逝者生前种的月季干花的;最早的仪式只有默哀,现在家属会带逝者爱吃的驴打滚、爱听的相声磁带,有人会在船上放一段逝者的微信语音,有人会把写满话的漂流瓶一起放进海里。去年夏天,有个90后姑娘带着奶奶的骨灰来,她把奶奶的老花镜挂在船舷上,说:“奶奶生前最想去看海,可一辈子没出过北京,现在我带她来了,让她当回‘海的女儿’。”风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,却正好落进旁边一位阿姨的耳朵里——她抹了抹眼睛,对姑娘说:“我妈也没看过海,明年我带她来,让她们俩作伴。”

北京骨灰海撒18年-2

其实海撒从来不是“结束”,而是“换个方式在一起”。住在什刹海边上的老周,每年清明都会坐两个小时车去塘沽。他说:“我老伴儿是天津人,嫁来北京后总说想海。现在她在海里,我每年来跟她唠唠:孙子考上了北大,胡同口的糖炒栗子涨了五块钱,咱家的猫又胖了——她肯定爱听。”社工小杨记得,有个小朋友曾拽着她的衣角问:“阿姨,我的爷爷是不是变成鱼了?”她蹲下来,指着远处的浪花说:“不是鱼,是海浪呀。你看,海浪会拍沙滩,会挠你脚丫,会在夏天给你吹凉风——那都是爷爷在跟你玩呢。”

船慢慢往回开,张桂兰望着远处的海平面,忽然笑了。她掏出手机,播放老伴儿生前录的《打龙袍》,“龙驹凤辇进皇城”的唱腔混着海浪声,飘得很远很远。旁边的小姑娘凑过来,指着海里的一个小漩涡说:“奶奶,你看,那是不是爷爷在挥手?”张桂兰摸着她的头,轻声说:“是呀,你爷爷在跟我们说,他到家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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