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着颐和园西门外的昆玉河沿岸走，能看见一栋灰砖白墙的小楼，门楣上挂着"北京市骨灰海撒服务中心颐和园办事处"的牌子。没有夸张的装饰，墙根爬着几株从颐和园里蔓延过来的牵牛花，蓝紫色的小喇叭朝着河面开，倒像在等谁来赴一场早就约好的茶局。
推开玻璃门，暖黄色的灯光裹着百合的香气扑面而来。值班的王姐总笑着递上一杯温热的菊花茶——不是刻意的客套，是怕来的人喉咙发紧，话刚到嘴边就卡在嗓子眼。接待桌的抽屉里永远备着纸巾，不是那种硬邦邦的抽纸，是家属们特意送来的软棉巾，说"擦眼泪不疼"。
登记处的文件夹里夹着厚厚一摞照片，每一张都标着日期和家属的留言。春天的渤海湾有浮冰融化的碎光，照片下面写着"妈妈说喜欢热闹，选了夏天的周末"；夏天的黄海带着咸湿的风，备注是"爸爸爱钓鱼，秋天的海有他最爱的鲈鱼"；秋天的北戴河岸边能看见归鸟，留言是"爷爷是护林员，说要和候鸟一起飞"；冬天的海面飘着细雪，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——那是个小朋友替奶奶写的，"奶奶怕黑，雪就是她的小灯"。这些照片不是宣传品，是工作人员攒了十年的"心事"，每一张都藏着一个"我懂你"的故事。
上周来的张爷爷最让人难忘。82岁的老人颤巍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结婚证，封皮都磨得起了毛。"我们结婚那天就在颐和园划船，她坐在船头啃苹果，汁水滴在我衬衫上，说'以后要是我先走，你得把我撒在水边'。"王姐扶他坐下，翻开潮汐表帮他选日子："下月十五是大潮，月亮能照到海面，您老伴肯定喜欢。"老人摸着结婚证上的钢印，眼睛亮起来："对，她最喜欢月亮，我们以前总在昆明湖看月亮。"
办事处的墙上挂着一面锦旗，是去年冬天一位阿姨送的。她的父亲是老教师，临终前说"要把骨灰撒在能看见书的地方"。工作人员特意联系了海撒船的船长，在航线中加了一段经过青岛书房的路线——那是老人年轻时教过书的地方，船经过时，家属把一本《唐诗选》撕成小纸片撒进海里，纸页跟着骨灰一起飘，像一群会飞的蝴蝶。"爸爸说过，文字是活的，海水会把他的话带到每一个有书的地方。"阿姨说这句话时，眼里没有泪，只有光。
为了让更多人完成心愿，办事处做了很多"额外"的事：给行动不便的家属上门登记，和社区合作开通便民车；每年清明前后组织公益海撒，帮经济困难的家庭圆心愿；甚至会帮家属保留骨灰寄存服务——如果暂时没选好日期，就把骨灰放在办事处的寄存室，里面有恒温装置，还有家属送的小摆件：孩子的玩具车、老人的老花镜、爱人的丝巾。"不是寄存骨灰，是寄存一份没说出口的话。"王姐说。
走出办事处的时候，风里飘来颐和园的玉兰香。旁边的昆玉河上，几个孩子在划橡皮艇，笑声顺着水流飘得很远。远处的万寿山披着夕阳，像一幅刚画好的画。原来最温暖的告别，不是哭着说"再见"，是笑着说"我帮你选了你喜欢的路"。就像颐和园的水，从昆明湖流进昆玉河，流进渤海，流进每一片他们曾去过的海——那些我们爱的人，从来都没走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陪我们看每一场春天的花，每一场秋天的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