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清晨的风里还裹着些凉意,我站在威海半月湾的码头上,看着穿藏青外套的老人把瓷罐里的白灰轻轻倾进浪里——那浪卷着细碎的金箔似的光,像接住了一场没有重量的告别。老人站了很久,直到身边的女儿递来一杯温热的姜茶,他才缓缓转身,眼角的皱纹里凝着一层水光,却没有掉泪。

这是我第三次见到海葬的场景。第一次是去年春天,朋友小棠带着妈妈的骨灰去烟台养马岛。小棠的妈妈是个海洋馆讲解员,生前最爱的事就是蹲在企鹅池边给小朋友讲“企鹅的羽毛为什么不会湿”,确诊肺癌后,她拉着小棠的手说:“等我走了,把我撒去海里吧,我想看看企鹅们的家到底有多远。”那时候小棠还哭着摇头:“不行,奶奶说要入土为安。”直到葬礼前一晚,她翻出妈妈的工作笔记,最后一页写着:“我见过最美的海,是企鹅宝宝第一次下水时,溅起的那串银亮的水花——要是能变成那串水花就好了。”第二天,小棠抱着骨灰盒站在养马岛的礁石上,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,她对着海面喊:“妈,我带你去看企鹅的家了。”浪拍过来,溅在她手背上,像妈妈以前拍她的额头。

入土为安”的“安”,从来不是装在盒子里的安静,是“回到想去的地方”的安心。就像我爷爷,生前是青岛港的老搬运工,每天扛着货物走过栈桥,总说“等我老了,就坐在海边看船来船往”。他走的时候,爸爸和叔叔们商量了三天,最后决定把骨灰撒在青岛湾。今年夏天我去海边捡贝壳,蹲在沙滩上翻出一枚带螺旋纹的小贝壳,突然想起爷爷的老花镜——那副眼镜的框子就是这样的螺旋纹,当年他总用衣角擦镜片,说“年纪大了,连贝壳上的纹都要看不清了”。风裹着咸湿的味道吹过来,我把贝壳贴在耳边,听见浪的声音,像爷爷在说:“小囡,捡着好看的贝壳要给爷爷留一个啊。”

有人问过我:“把骨灰撒到海里,以后想祭拜怎么办?”可祭拜从来不是对着一块冰冷的石头说话。我妈妈的闺蜜陈阿姨,每年清明都会带一束野菊花去大连星海湾。她先生是个水手,跑了二十年远洋航线,最后一次出海前,他抱着陈阿姨说:“要是我回不来,就把我撒进我最熟悉的海里。”现在陈阿姨蹲在海边,把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撒进浪里,说:“老周,今年的菊是我在山上摘的,你以前总说超市买的菊太娇贵,不如野菊有劲儿。”风把花瓣吹得飘起来,有的落在浪尖上,有的钻进她的衣领里,她笑着拍了拍肩膀,像拍掉先生落在她身上的头皮屑——以前先生出海回来,总爱把下巴蹭在她脖子里,说“你闻闻,我身上有海的味道”。

把骨灰撒到海里好不好-1

昨天傍晚我去海边散步,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沙滩上画圈,圈里写着“爸爸”两个字。她妈妈蹲在旁边,递给他一瓶矿泉水,说:“要不要给爸爸留个小蛋糕?”小姑娘把手里的草莓蛋糕掰了一块放在圈里,说:“爸爸以前最爱吃草莓蛋糕,每次带我去海边都买。”浪慢慢涨上来,把圈里的字冲散,把蛋糕屑裹进浪里。小姑娘跳起来喊:“爸爸吃蛋糕啦!”妈妈摸着她的头笑,眼里却有泪——可那泪不是悲伤的,是亮的,像浪里的星子。

其实好不好,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的。就像小棠说的:“我妈走的时候,我以为我会永远难过,可当我看见浪把她的骨灰带走时,突然觉得她不是走了,是去了她最爱的地方。”海葬不是“消失”,是“换了一种方式存在”——就像小时候爸爸带我们去海边堆沙堡,沙堡会被浪冲

把骨灰撒到海里好不好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