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通州京杭大运河码头,风里还裹着些春末的凉。候船厅的落地窗前,几位老人捧着素色的骨灰盒,指尖轻轻抚过盒身的纹路——那是上周刚刻上去的,逝者生前最爱的梅枝。不远处,穿藏青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蹲在地上,给一位拄着拐杖的阿姨系紧围巾,轻声说“阿姨,甲板上风大,您别站太久”。这是北京骨灰撒海活动最常见的开场,没有哀乐齐鸣,没有纸灰纷飞,只有海的呼吸,和生者对逝者最温柔的迁就。
登记处的桌子上,摆着一本摊开的《海葬服务手册》,封面是淡蓝色的,像极了渤海湾的海水。工作人员说,每一场撒海都要提前一周预约,家属需要带着逝者的死亡证明、骨灰盒以及自己的身份证——“不是要为难谁,是要给每一个生命最后的旅程,留一份清晰的痕迹”。登船后,船员会引导家属到指定的甲板区域,那里摆着一排不锈钢的撒海桶,桶身刻着“生命归处是星辰”的小字。仪式开始时,主持人不会说太多话,只轻轻说了一句“我们一起,送TA最后一程”,然后家属们依次上前,把骨灰缓缓倒入桶中,再由工作人员用海水稀释,沿着船舷慢慢洒向海面。有位母亲撒的时候,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桂花,说“我家丫头最爱的桂花香,上次去杭州,她还说要把桂花香带回去给我做桂花糕”,工作人员没有阻止,只是帮她把桂花和骨灰混在一起,看着那金黄的小花,随着骨灰一起,飘向远处的浪尖。
常有人问,为什么要选海葬?在撒海现场待久了,你会听见很多答案。有位退休的老教师说“我老伴儿是海军,守了一辈子海,最后要归到海里,才踏实”;有个二十岁的姑娘说“我爸爸生前最讨厌挤,公墓的格子间太挤了,海那么大,他能随便跑”;还有位阿姨说“我和老头子约定好了,等我们都走了,就一起撒到海里,这样下辈子找彼此的时候,不用翻墓碑,只要闻闻海水的味道,就能找到”。其实海葬的意义,从来不是“消失”,而是“换一种方式存在”——那些曾经在饭桌上给你夹菜的手,曾经在你放学路上等你的身影,曾经在你哭的时候给你擦眼泪的温度,都会变成海里的浪花,变成吹过你发梢的风,变成深夜里落在你窗台的月光。就像工作人员说的“每一次撒海,我们都能看见海面上浮起的小泡沫,那是逝者在和我们说‘我到了,别担心’”。
这些年,北京的骨灰撒海服务越来越贴心。以前家属要自己扛着骨灰盒去码头,现在有免费的接送车,从市区的殡仪馆直接开到码头;以前撒海后没有任何凭证,现在会给家属发一张“海葬纪念卡”,卡片上印着撒海的日期、经纬度,还有一句“TA在北纬39度54分,东经119度30分的海里,等你”;甚至还有“代撒服务”——如果家属实在来不了,工作人员会用手机直播整个过程,让家属在千里之外,也能送逝者最后一程。有位在深圳工作的小伙子,因为疫情没能赶回来,他在视频里看着母亲的骨灰撒向海面,忽然说“妈,我看见你了,你在浪尖上,对着我笑呢”,屏幕那头的工作人员,悄悄抹了抹眼睛。

那天撒海结束,我站在码头边,看见一位老人蹲在地上,用手指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圈,圈里写着“老伴儿,今天的海,比上次来的时候蓝”。风一吹,沙子把字埋了一半,可老人并没有在意,只是盯着海面,嘴角带着笑。旁边的工作人员说,这位老人已经连续三年来参加撒海活动了——第一年是送老伴儿,第二年是送自己的妹妹,第三年是送老同事。“他说,每来一次,就像和老朋友们见了一面,聊聊最近的日子,说说家里的孩子,比去公墓烧纸,更踏实”。
海的尽头,是云,云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