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,掠过岸边的芦苇,把远处的渔船鸣笛揉成细碎的浪声。我蹲在礁石上,看着不远处的家属捧着骨灰盒,轻轻把粉末撒进海里——浪涛卷着浅灰色的细粒,瞬间融入蓝得透明的海水,像谁把星星揉碎了,撒在风里。
有人问,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海葬?其实答案就藏在每个逝者的故事里。我想起隔壁巷口的王爷爷,他是个老渔民,一辈子的光阴都泡在海里。小时候我总蹲在他的渔船上,看他把网撒成半圆,收网时银亮的鱼群跳得舱板叮叮响。他的手掌布满老茧,每道纹路里都藏着渔汛的规律,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:“丫头,把我送回海里,我要接着守着鱼群,不然它们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”后来我们把他的骨灰撒在他常去的渔场,那天的浪特别轻,仿佛海也在轻轻抱着他。
除了与海有羁绊的人,那些一辈子追着自由跑的灵魂,也会把海当成最后的归处。我有个朋友叫阿林,是个摄影师,相机里装着全国二十多个海边的日落。他总说:“海是没有边界的,就像风不会停在某棵树上。”去年他病逝前,躺在病床上翻着海景照,指着三亚的日落说:“把我撒在这里吧,我要变成风里的咸味儿,吹过每一片我没拍到的海。”海葬那天,我们把他的相机挂在岸边椰树上,看着骨灰随浪漂远,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:“最好的告别,是我变成你走过的风、看过的云。”
还有些人选择海葬,是带着对亲人最朴素的温柔。楼下的李阿姨一辈子省吃俭用,衬衫洗得发白还在穿,却总把钱攒给孙子买文具。临终前她拉着儿子的手说:“别买墓地,贵得慌,留着给浩浩读书。我啊,就想找个宽敞地方,能看着你们。”后来他们选了港口附近的海域,撒骨灰时浩浩举着三好学生奖状喊:“奶奶,我考了第一名!”风把奖状吹得哗啦响,骨灰落在海里,像李阿姨平时织的毛线,软乎乎裹着孙子的笑声沉下去。

更有一群人,选择里藏着对自然最深的敬意。我认识环保组织的陈老师,退休后在海边种红树林,鞋子永远沾着泥,每棵树苗都是他蹲在滩涂里扶大的。他总说:“土地是给活人用的,我死后不要占地方,海会把我变成养分,喂鱼群、养树苗。”上个月他走了,志愿者把他的骨灰撒在红树林旁,有人捧着新芽说:“陈老师,这棵树的根扎进海里了,您的魂儿跟着树一起长呢。”风掀起他的志愿者服,衣角扫过嫩叶,像他平时拍着树苗说“好好长”的样子。
其实海葬从来不是“消失”,而是换了种方式“存在”。与海有缘的人回到了“老家”,追自由的人变成了风里的咸味儿,疼孩子的人把温柔藏进海浪,爱环保的人成了自然的一部分。就像今天的海,浪涛里藏着王爷爷的渔歌,风里飘着阿林的快门声,红树林里有陈老师的脚步声,李阿姨的笑声正随着浪拍着礁石——他们没离开,只是住进了更辽阔的怀抱。
转身离开时,我看见岸边家属对着大海微笑,有人轻声说:“爸,您看今天鱼群好多啊。”风把这句话吹向海里,我突然懂了:海葬不是结束,是最懂你的人,把你送回了最想去的地方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