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味道钻进衣领时，我正蹲在海边的礁石上，把装着菊花的纸船轻轻放进浪里。纸船晃了晃，顺着水流往远处漂——这是爷爷海葬后的第三个清明，身边的小侄子拽着我的衣角喊：“姑姑你看，爷爷接住花了！”浪花刚好卷过来，打湿了纸船的边角，却没让它沉下去，像极了爷爷当年在船上站得稳稳的样子。
很多人问过我，海葬会不会让后人“没个念想”？可三年过去，我才慢慢懂：那些牵挂从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，而是藏在生活里的每一寸细节里。爷爷的旧渔帽还挂在阳台的衣架上，妈妈总说“晒晒太阳，不然会潮”，可每次收衣服时，她都会把帽子捧在手里摸半天——那是爷爷跑船时戴了十几年的，帽檐上还留着被渔线磨出来的破洞。上个月家里做鱼，我习惯性地往锅里放了把紫苏，妈妈突然说：“你爷爷以前做鱼也爱放这个，说能去腥味。”话音未落，小侄子举着筷子喊：“我要吃爷爷做的鱼！”你看，他连爷爷的样子都记不太清，却已经把“爷爷的鱼”刻进了味觉里。
其实最初决定海葬时，家里也有过争执。奶奶攥着爷爷的病历本抹眼泪：“活了一辈子，连个碑都没有，往后孩子们上哪找你？”可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：“我跑了四十年船，最爱的就是海里的风。要是能葬在海里，我天天能看着你们，多好。”后来奶奶跟着我们去送葬，船开到远海时，工作人员把骨灰撒进海里，阳光照在海面上，像撒了一把碎金。奶奶突然说：“你看，他好像在笑。”风掀起她的白发，我看见她眼角的泪，却不是悲伤的——那是把爱人还给了他最爱的地方，反而放下了心里的重石。
海葬从不是“消失”，而是换了种方式“存在”。以前逢年过节要挤着去公墓，现在想爷爷了，随时能来海边坐会儿。上周加班到凌晨，我沿着海岸线走回家，月亮把影子拉得很长，海浪拍着岸边的声音像极了爷爷的呼噜声。我掏出手机拍了张月亮的照片，发给妈妈：“妈，爷爷今天的呼噜声真大。”妈妈很快回了消息，附了张爷爷的旧照片：“你小时候总说爷爷的呼噜像打雷，现在倒嫌他吵得不够。”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，我突然笑了——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念，早就顺着海风，飘到了每一个有月亮的晚上。
最让我意外的是小侄子的变化。他总缠着我讲爷爷的故事：讲爷爷当年在海上遇到台风，抱着船桅熬了一夜；讲爷爷用捡来的贝壳给我做小项链；讲爷爷蹲在码头教我认潮汐——这些我以为会慢慢忘记的细节，因为要讲给孩子听，反而变得更清晰。上周幼儿园布置“我的爷爷”主题画，小侄子画了一片蓝色的海，海里有个戴渔帽的老人，旁边写着：“爷爷在海里，每天都能看见我长高。”老师问他“爷爷在哪”，他仰着脑袋说：“爷爷是风，是浪，是我吃鱼时的紫苏味。”
风又吹过来的时候，我摸着口袋里爷爷的旧钥匙扣——那是他生前挂在腰上的，铜绿裹着钥匙齿，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。远处的纸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亮点，可我知道，它不会沉。就像爷爷的牵挂，从来不是某块冰冷的石头，而是每一阵吹过的风，每一朵翻卷的浪，每一次想起他时，心里涌上来的温热。
有人说海葬是“把亲人还给自然”，可对我们来说，更像“把亲人放进了更广阔的陪伴里”。他不用再困在小小的墓碑前，而是能跟着浪去看更远的地方，能顺着风钻进我们的衣领，能在每一个有海的日子里，轻轻说一句：“我在呢。”
潮水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