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水汽掠过礁石,阿婆蹲在岸边,指尖抚过胡桃木骨灰盒的纹理——这是她去年亲手挑的,摸起来像老伴老周的手掌,带着点常年握茶缸的温度。盒盖掀开时,她从布包里掏出副老花镜,镜腿缠着她缝的蓝线,是去年老周摔断镜腿时,她连夜用旧毛线补的。“带着这个,下次读报纸别凑那么近。”她把眼镜轻轻放进去,指腹蹭了蹭镜片,像从前帮他擦去上面的茶渍。
风里飘来一丝向日葵的香气,小孙女攥着把晨露未干的花瓣凑过来。这是楼下花坛刚摘的,老周生前最爱的花,说比玫瑰热闹。“爷爷,我上周考了100分,字写得像你教的那样。”花瓣落在盒里,沾着露水亮得像小太阳,阿婆想起去年夏天祖孙俩在阳台种向日葵的日子:老周举着小孙女摸花盘,笑出满脸皱纹,说“等结籽了我们炒来吃”。现在籽还在厨房罐子里,花瓣先跟着去了,像把夏天的阳光打包带走。
阿明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,是昨晚在书桌前写的。他没写“亲爱的爸爸”,只写了个“爸”,像从前喊他吃饭时的语气:“今早地铁挤,我想起你骑单车带我上学的样子——后座绑着我的书包,你说‘坐好别摔着’,风把你头发吹起来,我闻得到衬衫上的肥皂味。昨天煮番茄鸡蛋面,放了两勺糖,还是你教我的。喵星人昨天弄散了你织的毛线团,我没骂它,蹲在地上跟它讲道理,它歪着脑袋像听懂了。”信折成小方块放进盒里,他的指节有点抖,像中学时递考卷给爸爸的模样。

阿妹抱着个玻璃罐走过来,里面装着半罐三年前的青岛海水。那时老周蹲在栈桥边,用矿泉水瓶灌了满满一瓶,说“这水咸得像老家的酱菜”,回来后一直摆在书架上落灰。现在她拧开盖子,海水混着花瓣、眼镜、信流进盒里,像把那年的风、那年的浪都装了进去。“哥,我们一起回去。”她把空罐子也放进去——从前老周总说“空罐子别扔,能装糖”,现在装着回忆,一起沉向海里。

潮水漫过脚踝时,几个年轻人捧着骨灰盒往深处走。阿妹把一支防水蜡烛放进盒里,暖黄的光在水里晃了晃,像老周以前晚上留的台灯。“哥,别怕黑。”她轻声说。盒身没入海面的瞬间,阿婆看见水面泛起细碎的光,像老周笑时眯起的眼睛。

风忽然软下来,阿婆摸出块桂花糖——是老周去年中秋买的,她一直没舍得吃。糖在嘴里融化,甜得像老周剥的月饼馅。海面上的光慢慢沉下去,可风里还留着向日葵的香,信里的家常话,还有三年前海水的咸味儿。这些放进盒里的东西,不是“随葬品”,是时光的碎片:是老周读报纸的模样,是小孙女考100分的骄傲,是阿明煮面时想起的糖,是阿妹关于青岛的回忆。
它们跟着骨灰沉进海里,不是消失,是变成了另一种陪伴——在每一阵吹过的风里,在每一朵涌起的浪里,在每一次想起“他”的瞬间,都轻轻晃一下,像在说“我在这儿”。就像老周从前总说的:“人走了,不是没了,是换个地方陪你们。”
岸边的桂花落了几朵在脚边,阿婆弯腰捡起来,放进空了的布包。海面上波光粼粼,像谁铺了一地星星——那是老周带着他的老花镜、向日葵、家常信,还有三年前的海水,在海里慢慢走,慢慢看,带着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