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咸的湿气，我蹲在大连湾的码头上，看着妈妈把爷爷爱吃的炸鱼干掰成小块，轻轻放进海里。去年今日，我们就是在这里完成了爷爷的遗愿——把他的骨灰撒进渤海湾。爷爷生前攥着我的手说：“乖囡，等我走了，别买墓地。我跑了一辈子船，最爱的就是海浪声，埋在土里多闷啊，不如让我回海里，跟着浪走。
很多人问过我：“骨灰真的能撒进大海吗？不会违法吗？”其实早在2016年，国家就出台了《关于进一步推动殡葬改革促进殡葬事业发展的指导意见》，明确支持海葬、树葬等生态安葬方式。我所在的大连，每年都有免费的公益海葬服务。记得爷爷的撒海仪式那天，船开到离海岸线10公里的指定海域，工作人员递来红玫瑰花瓣——那是爷爷生前最爱的花。妈妈把爷爷的骨灰和花瓣混在一起，慢慢倾洒进海里，骨灰顺着波浪散开，像他生前给渔排撒鱼食那样，飘向远处的海平线。风里飘着玫瑰的香气，爸爸放起了爷爷最爱的京戏《空城计》，唱腔裹着海风，飘得很远很远。
为什么越来越多人选择撒海而不是下葬？最现实的原因是土地。我有个朋友去年给爸爸买墓地，三环外的公墓要十八万，还不包括每年的管理费。爷爷生前算过一笔账：“买个墓地的钱，够给你们买好几年的鱼吃，我才不做这种冤大头。”更重要的是，他觉得“占着一小块土，不如还给大地长草”。另一个原因是情感的延续。妈妈现在每个月都会去海边，带一瓶爷爷爱喝的二锅头，倒一点在沙滩上，然后坐下来跟他说说话：“今天你小孙子考了双百，你要是在，肯定要翻箱底找你那副老花镜，说要给孙子写幅字。”海边的风会把她的话吹向远处，就像爷爷真的在听。还有观念的变化，我同事的爸爸是个老教师，生前就跟子女说：“我教了一辈子语文，最爱的就是‘逝者如斯夫’这句话。变成浪花，比埋在土里更符合我的脾气。”
说到这里，肯定有人会问：“撒海会不会太草率？是不是对逝者不尊重？”其实我见过最温暖的撒海仪式，是邻居张阿姨的先生。张叔叔生前是个摄影师，最爱拍海边的日落。他的撒海仪式上，家人把他的摄影作品做成小册子，发给每一个来参加的人，然后播放他拍的日落视频——视频里的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，像他生前常说的“天堂的颜色”。张阿姨把他的骨灰和向日葵花瓣一起撒进海里，说：“你不是想拍一辈子日落吗？现在你可以跟着太阳走，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日落。”那天的海风里，飘着向日葵的香气，没有人觉得不尊重，反而觉得张叔叔真的“活”在了海里。
爷爷走后，我每次去海边，都会捡一颗贝壳带回家，放在他的照片旁边。贝壳上的纹路像他手掌的茧子，像他给我编的草戒指，像所有关于他的回忆——从来都没有消失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陪在我们身边。死亡从来不是终点，而是一场温柔的迁徙。当骨灰融入大海，那些没说够的话，没做完的梦，都会变成风里的咸湿，浪里的温柔，变成每一次潮起时，轻轻拍在脚边的问候：“我在呢，别担心。”
无论是撒海还是下葬，核心都是“好好告别”。就像爷爷常说的：“人活一世，拼的不是死后的排场，是活着的时候的热乎气，是走了之后的念想。”现在的我，越来越懂他的话——把骨灰撒进大海，不是告别，是让爱变成更辽阔的存在，变成每一次海风拂过发梢时的温柔，每一次海浪拍岸时的问候，变成我们生命里永远不会消失的、关于他的痕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