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海的咸味钻进窗户时,我正蹲在衣柜前翻母亲的旧毛衣。藏在羊绒衫里的贝壳项链滚出来,壳上还留着去年夏天我们在海边捡它时,母亲用指甲刻的小太阳——那是她海葬前一个月,我们最后一次看海。
从前清明去墓地,我会擦干净母亲的照片,摆上她爱吃的桂花糕,然后坐半小时说些琐事。现在我总在傍晚去海边,看夕阳把海浪染成母亲最爱的橘红色。上次风大,刚把花放在礁石上,浪花就卷走半朵,我没急着捡——倒觉得像母亲在笑,说“傻丫头,花要让海抱着才香”。朋友问“会不会没固定地方想念”,我摸着贝壳项链说,海是活的,它会带话给母亲。比如昨天升职,我站在海边喊一嗓子,海浪扑过来打湿鞋,像母亲以前拍着我肩膀说“好样的”。

母亲走前说“要去海里当鱼的邻居”,当时我哭着问“怎么找你”,她笑摸我头“鱼会游、浪会翻、风会吹,我就在里面”。现在看菜市场的带鱼,会想起她讲“这鱼背鳍有星星,是海的印章”;看孩子追蝴蝶,会想起她讲“蝴蝶翅膀有海的风”。上个月儿子问“外婆在哪里”,我指窗外云说“外婆在云里,云飘到海上,就变成外婆的手”。他歪头看半天,突然喊“外婆的手在拍波浪”——原来母亲的话早变成我们和世界对话的方式,死亡不是结束,是她换了种方式,继续和我们看太阳升起。
生活里的细节总藏着母亲的“小记号”。上周煮番茄鸡蛋汤,我习惯性放两勺糖——那是她的秘方,说“番茄加甜才像海的味道”。汤煮开时蒸汽模糊眼镜,想起她蹲厨房捡我掉的鸡蛋,说“碎蛋给海的螃蟹当玩具”。加班到凌晨闻巷口咸豆浆味,突然红了眼——她以前总在我加班时煮一碗,放两颗卤蛋,说“渔民早出晚归靠这暖身子”。这些没说出口的细节像海的暗流,碰到触发点就涌上来,软得发疼却又暖得发烫。
母亲海葬一周年那天,我们没办酒席,带她爱吃的桂花糕和茶坐海边礁石上。父亲把桂花糕掰小块放进海,说“你以前嫌太甜,要海泡一泡才刚好”;妹妹把写着“妈妈我谈恋爱了”的纸条装漂流瓶,轻轻放进水,说“瓶子会带话游到你身边”;我把去年捡的贝壳放礁石上,摸壳上的小太阳——那是她刻的,说“等我走了,你看这太阳就像看我笑”。现在我包总放颗贝壳,开会摸到像她捏我手心;出差看海边月亮,拍照片发朋友圈“妈,今晚月亮和你煮的酒酿圆子一样圆”。这些不是刻意仪式,是我们和母亲的“暗号”——海知道,我们知道,她也知道。
风又吹过来,裹着海的咸味,我把母亲的旧毛衣搭手臂上往家走。路过便利店买瓶橘子汽水——她生前最爱喝的。拧开瓶盖,气泡“滋滋”冒出来像她笑的声音。对着海风喝一口,甜津津的橘子味裹着海的咸味漫过舌尖——原来母亲从没走,她在海的浪里、风的呼吸里、我每一次想起她的瞬间里,以最温柔的方式,陪着我继续走下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