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的风裹着海水的咸味儿，我抱着爷爷的淡蓝色骨灰盒站在青岛栈桥边。盒身的颜色像极了他藏了几十年的那枚老贝壳——那是我五岁时他带我捡的，壳上有道浅纹，他说像"小丫头的刘海儿"。爷爷走前攥着我的手，指甲盖儿泛着青白:"别买墓碑，我一辈子就爱海。你把我撒进去，我就能接着看浪，接着等你捡贝壳。
撒骨灰的时刻没有预想的撕心裂肺。我蹲在礁石上，打开盒盖，海风卷着细白的骨灰飘向海面，像撒了一把晒过阳光的细沙。旁边的护工阿姨轻声说"风往海里吹，老爷子走得顺"，可我盯着那些落进浪里的粉末，忽然想起爷爷当年带我坐渔船的模样——他站在船头，白衬衫被风鼓成船帆，喊我"看！浪花开饭了"。那天的海特别静，浪头轻轻拍着岸边的石缝，我把那枚老贝壳也放进海里，看着它随着浪漂远，忽然懂了爷爷说的"大海是装想念的口袋"——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撒娇、那些被岁月磨亮的小时候，都被海悄悄收起来了。
后来我总往那片海边跑。夏天带女儿去玩，她蹲在沙滩上扒拉沙子，举着枚带浅纹的贝壳喊我:"妈妈，这个像不像我的刘海儿？"我蹲下来摸她的头，风里飘来熟悉的咸味儿，忽然听见爷爷的声音——还是那股哑哑的笑:"小丫头，又捡着我的贝壳啦？"我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这幕，存进专门的"爷爷的海"相册。里面还有撒骨灰那天的云（像爷爷抽了一半的烟卷儿）、浪打礁石的视频（声音像爷爷拍我后背的节奏）、冬天海边的雪（落在海里就化了，像爷爷的手摸我的脸）。朋友问我"总看这些不难过吗"，我摇头——那些画面里没有"离别"，只有"在一块儿"，就像爷爷从没走，只是换了个地方，接着看我加班晚归，看我女儿掉第一颗牙。
有人说海葬是"环保"是"省地儿"，它的意义从来不是这些生硬的词。它是爷爷临终前的"我愿意"，是我把他送回最爱的地方的"我懂你"，是之后每一次站在海边都能说"爷爷，我来了"的"不孤单"。就像上周去海边，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，我忽然觉得有只手在摸我的头——不是冰冷的骨灰，是带着海风温度的、活着的想念。前几天翻爷爷的旧笔记本，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:"等我走了，把我撒进海里。这样小丫头每次去海边，都能听见我在浪里喊她名字。"我把这句话拍下来，贴在相册最后一页，旁边是女儿画的画:蓝色大海里，戴草帽的老爷爷抱着捡贝壳的小丫头，浪花绕着他们转。
昨天傍晚我又去了海边。夕阳把海面染成爷爷喜欢的烟卷儿色，我坐在礁石上翻"爷爷的海"相册——里面的云在动，浪在响，女儿的贝壳闪着光。忽然有朵浪打在脚边，溅起的水花沾在手机屏幕上，我伸手擦的时候，忽然看见爷爷的脸——在浪花里，在云里，在女儿的贝壳纹里。原来海葬从不是"消失"，是让爱变成风，变成浪，变成每一次看见大海就会涌上来的温暖。就像爷爷说的，大海是装想念的口袋，而我们把最爱的人放进去，不是让他们走，是让他们永远留在我们的想念里——以风的样子，以浪的样子，以每一次去海边都能遇见的"刚刚好"。
风又吹过来了，我裹紧外套，听见浪花里传来爷爷的声音:"小丫头，今天的浪，开饭了没？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