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,我蹲在青岛的码头上,看外婆的骨灰顺着指缝落进海里——米白色的细粉刚碰到水面,就被浪揉成细碎的雾,转眼间和深蓝色的海融成了一片。旁边的船工大叔抽着烟说:“您外婆选对了,海是最不欺负人的归处。”那时候我才突然明白,为什么越来越多人愿意把亲人的最后一程,交给翻涌的浪涛。

我们总说“落叶归根”,可根在哪里?对很多人来说,海是比土地更原初的“根”。课本里写,地球生命起源于35亿年前的海洋,最早的单细胞生物在海浪里学会呼吸,后来才爬上陆地。所以把骨灰撒进海里,更像把生命还给最初的母体。外婆生前总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摸着旧毛衣上的渔网格纹说:“我小时候在日照海边长大,晚上跟着爹去赶海,裤脚卷到膝盖,摸回来的花蛤煮成汤,鲜得能把舌头咽下去。”她的“归根”不是回到老家村头的坟茔,是回到浪涛里,回到她童年听潮的那个夜晚——风裹着咸味钻进衣领,爹举着煤油灯说:“丫头,浪声是海在打呼呢。”

为什么骨灰要撒进海里-1

以前我怕上坟,怕看见那方小小的土堆,怕烧纸的烟呛得眼睛疼,总觉得“死”是一道冷冰冰的墙,把我和外婆隔开了。可撒海那天,我蹲在船头,看骨灰融进海里,突然没那么难过了。船工大叔指着远处跃出水面的鱼群说:“你看那些小鲅鱼,说不定会吃点骨灰里的钙,然后变成鱼的骨头,再变成海浪打在岸边的碎沫。”后来我去栈桥散步,看见浪拍着礁石溅起白花花的沫子,听见风里飘来烤鱿鱼的香气,突然想起外婆煮的海鲜面——她总往汤里加一勺虾酱,说“这是浪的魂儿”。现在我觉得,她没走。她变成了浪拍在我脚边的水花,变成了风里的咸味,变成了我吃海鲜面时,突然浮上心头的那句“鲜吧”。海不是“埋”,是“化”,把“失去”变成了“无处不在”。

为什么骨灰要撒进海里-2

外婆生前最烦繁琐的仪式。去年冬天她住院,拉着我的手说:“别给我穿寿衣,别摆供果,死了还要套层硬邦邦的衣服,累不累?”撒海的仪式恰好应了她的心意:一艘刷着蓝漆的小渔船,几支带着晨露的白菊,把骨灰慢慢倒进海里,连哭声都被浪声盖过了。没有墓碑,没有坟头,没有每年必须去烧纸的“任务”——她要的就是这种自由。就像我朋友小夏的爸爸,生前是战斗机飞行员,一辈子在天上飞,去世前说:“我飞了一辈子,最后要飞进海里。”他的撒海仪式在凌晨四点,飞机带着骨灰掠过海面,撒下去的瞬间,太阳刚好从海平面跳出来,骨灰在阳光里变成金粉,落进浪里。小夏说:“我爸以前总说,天空和海洋是一样的,都是没有边界的蓝。”海撒就是这样,把生命从土堆的束缚里解放出来,变成风,变成浪,变成没有边界的自由。

有人说撒海是“忘了”,可我觉得是“记得更清楚”。我不会再对着土堆说“外婆我想你”,但会在路过海边便利店时,买一包她爱吃的海米;会在听浪声时,想起她织毛衣时念叨的“当年赶海捡的花蛤,比现在的大两倍”;会在喝海鲜汤时,突然觉出她当年说的“浪的魂儿”是什么味道——是咸,是鲜,是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的温柔。

船工大叔收网的时候,网里蹦出一条小黄花鱼。他用湿毛巾裹着递给我:“带回去熬汤,鲜得很。”我捧着鱼,看远处的海平线和天空连在一起,突然懂了外婆的选择。为什么要撒进海里?不是为了赶潮流,不是为了省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