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通州漕运码头,风裹着渤海湾的咸湿味儿掠过栏杆,王阿姨把脸贴在客运船的玻璃上,指尖摩挲着手里的防水菊花——花瓣是明黄色的,边缘沾着晨露,像极了老伴儿张建国以前种在阳台的野菊花。这个一辈子爱钓鱼的老头儿,终于要去赴和海的约定。
北京的骨灰撒海流程藏在细节里的温度最动人。提前两周在市民政局官网填好预约表,带齐死亡证明、骨灰存放证和家属身份证,到码头签到时,工作人员会递上那束菊花,还有一杯温热的姜茶——清晨的海风凉,热饮能暖到心里。船是专门的海葬运输船,甲板宽敞,摆着几张木桌铺着蓝色布,上面放着纸巾和矿泉水,连垃圾桶都是带盖的,怕海风把纸屑吹进海里。
王阿姨和张建国的约定是十年前在潮白河岸边定的。那时老头儿还能扛着鱼竿走三公里,坐在石头上钓一下午,回家时裤脚沾着泥,手里举着条两斤重的鲤鱼:“等我老了,就把我扔海里。海里有鱼,有浪,比挤在墓地里舒服。”王阿姨当时笑着拍他的背:“没个正形。”可去年老头儿走的时候,攥着她的手说:“别忘了啊,海。”她没哭,只是摸着他的手背说:“忘不了。”选择撒海的人大多都有这样的“小秘密”——是爱人临终前的嘱托,是自己对自然的亲近,或是不想给子女留负担。而北京的海葬,刚好接住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。

船行四十分钟到预定海域。工作人员在甲板支起电子香炉,暖黄色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——怕明火不安全,却保留了“上香”的仪式感。悼念词很简单:“我们送张建国先生最后一程。他爱海,爱风里的鱼腥味,爱坐在岸边等日出。他成了海的一部分。”王阿姨捧着骨灰盒站在栏杆边,盒子是浅色木质,刻着海浪花纹,是工作人员根据老头儿的爱好选的。她掀开盒盖,灰白色骨灰里藏着淡粉的光——那是老头儿生前爱吃的桃子味钙片,死后混在骨灰里的痕迹。她抓起一把,顺着风撒向海面,粉末瞬间融进蓝绿色的海水,像被海轻轻抱了一下。女儿递来另一把,母女俩一起撒,直到盒子空了,王阿姨把盒盖放进海里,看着它漂远,像老头儿以前漂在水里的鱼漂。
放花。防水菊花在蓝海里格外显眼,王阿姨把花一朵朵放进海,对着海面喊:“老张,钓着鱼了吗?”风把声音吹向远处,海浪拍船身,像老头儿回应:“今晚给你带条大的。”船调头时,太阳升得很高,甲板的风暖了。王阿姨摸着口袋里的海葬证书——蓝色封面,印着“生命如浪,爱如潮涌”,每本都有唯一编号,像给亲人留了“海的地址”。

回到码头,工作人员递来热豆浆:“阿姨,明年清明有追思会,想过来提前说。”王阿姨接过杯子,指尖暖。她抬头望海,风里飘着老伴儿的鱼腥味,好像听见他说:“今天的云像不像条鱼?”她笑了,喝一口豆浆——甜的,像老头儿以前买的豆汁儿加的糖。
生命的终点从不是句号。在北京,骨灰撒海是另一种开始:是海风吹过的思念,是菊花漂远的牵挂,是证书上蓝色海浪的陪伴。它没有墓碑的冷,没有墓地的挤,只有海的辽阔,和藏在风里的,从未消失的爱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