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,卷着岸边的芦苇晃了晃。舅妈攥着米白色瓷罐的手泛着青白,舅舅默默把外套搭在她肩上——去年这时,小海还蹲在这块礁石上,举着漏网追螃蟹,裤脚沾着泥,笑起来虎牙亮得像海边的星子。小海是舅舅的弟弟,打小就黏着海。小学放学总绕路带我去海边,用矿泉水瓶装半瓶沙子说“这是海的礼物”;中学攒半年零花钱买潜水镜,偷偷去浅海潜水,被舅舅追着打还喊“哥,海里有彩虹掉进去了”;后来开了家海边民宿,门框挂着贝壳风铃,免费带客人赶海时总说“海边的宝贝要亲手摸才热乎”。去年春天他查出身病,躺病床上还举着潜水视频说“等我好,带你去西沙看鱼群”。
舅妈终于打开瓷罐时,手指抖得厉害。舅舅轻轻扶住她的手腕,骨灰顺着指缝落进海里,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子,瞬间被浪接住——不是消失,是浪卷着骨灰缠成小小的漩涡,像小海以前转圈圈逗我笑的样子。突然远处海面溅起水花,一只小海豚跃起来,舅妈捂住嘴哭着笑:“你看,小海在打招呼呢。”我想起他以前学海豚叫的“呜噜”声,风里好像真飘着那个调子,裹着咸湿水汽钻进耳朵。
从那以后,我们周末总往海边跑。舅妈带一盒橘子糖,撒一把在海里说“小海别跟小朋友抢”;舅舅拿钓鱼竿坐在礁石上,钓上鲈鱼又放回去,说“小海说鱼要留在海里才开心”;我带一罐他喜欢的橘子汽水,拧开盖子的气泡声像他在说“嘿,又来啦?”海浪卷着碎贝壳冲上来,我捡起来放在手心,壳上的纹路像他眼角的皱纹——他笑起来的褶子,装着好多温暖的事。上个月考研没考上,我坐在礁石上哭,风把眼泪吹干时,浪声里突然飘来“慢慢来”,像他以前拍我肩膀的声音。抬头看云,飘得很慢,像他躺沙滩上指着云说“那朵像我们家的狗”。

海从来不是吞噬的黑洞,是温柔的容器。它接住了所有没说出口的想念,把骨灰变成浪花,把回忆变成海风,把死亡变成更广阔的存在。现在我懂了小海为什么爱海——海不会说“再见”,只会说“我在这儿”。日落时坐在岸边,看夕阳把海水染成橘红色,像他举着的冰淇淋甜筒,像他笑起来的脸,像所有关于他的亮晶晶的日子。风裹着海盐味吹过来,我伸手接住,指尖的温度像他以前帮我掖围巾时,留在脖子上的暖——原来他从没走,只是换了种方式,陪我看每一场日落,听每一次浪声,捡每一颗贝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