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刚过，我在厦门环岛路的海边遇到一群人。他们穿着素净的衣服，捧着用蓝布裹着的骨灰盒，身边竹篮里的白菊被风掀起，花瓣飘向远处的海平面。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蹲下来，把一捧细碎的骨灰轻轻撒进水里，嘴里念叨：“阿强，你上次说要教孙子游泳，现在可以天天守着海边的小朋友了。”风把她的声音吹得飘起来，混着海浪声，像有人在轻轻应和。
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海葬。在此之前，我对它的印象停留在“环保”“新颖”这样的标签里，直到那天看见阿姨的笑容——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，反而带着点释然，像在和老伙伴说“明天见”。很多人问，人死了骨灰真的可以撒大海吗？答案是肯定的。早在2016年，国家民政部就出台指导意见，明确支持海葬、树葬等生态安葬方式，鼓励各地开展免费或低收费服务。比如上海从2009年推行免费海葬，至今已有15万份骨灰撒入长江口；青岛“海之念”每年春秋组织活动；厦门“鹭岛归海”提供全程免费服务。这些政策不是强制，而是成全——成全那些想让亲人回归自然的心愿。
为什么越来越多人选择海葬？不是因为省钱，而是因为“懂”。张先生物的女儿28岁去世，生前爱海边露营，他把女儿的骨灰和可降解星空帐篷碎片一起撒海：“现在来海边，我会倒点橘子汽水在水里，风把汽水泡吹过去，像她在跟我碰杯。”老奶奶的老伴是老渔民，生前说要“变成锚跟着船走”，她把骨灰撒在老伴捕鱼的海域：“昨天鱼贩说‘今天的鱼是老周海域捞的’，我就笑——他还在管着他的鱼呢。”海葬的意义从不是消失，而是转化。就像社工说的：“风是存在的，浪是存在的，你心里的想念也是存在的。”当骨灰融入海水，会变成洋流里的一滴水、云朵里的一颗露、落在窗外的雨，这些“看不见”的存在，比墓碑更温暖——因为它是活在生活里的陪伴。
海葬也有讲究。不能私自撒骨灰，需向殡葬部门申请，带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等材料；用可降解骨灰盒，搭配可降解花瓣树叶。有人担心不吉利，其实沿海渔民自古有海葬习俗，认为“海灵会守护出海的人”。西方如美国、日本也常见海葬。那天在海边，阿姨们撒完骨灰，说要去吃阿强爱的鱼丸粗面，风里飘来鱼香，像有人在应和。小朋友指着海面喊“海鸥跟着花瓣飞”，阿姨们笑了——最好的告别从不是永别，而是“我变成你身边的小事，陪你走下去”。
海葬不是冷门选择，是温柔的选择。它让生命从有限的墓碑跳出来，变成无限的自然；让想念从每年一次扫墓，变成每天一次相遇。就像那位阿姨说的：“以前怕忘记他的样子，现在不用怕——风、浪、沙滩上的贝壳都会告诉我：他在呢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