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去年清明前的傍晚,我跟着爸爸去码头送爷爷。船桨划破海面时,夕阳把浪染成橘红色,妈妈抱着爷爷的骨灰盒,盒身上系着他戴了三十年的渔帽——那是爷爷跑船时的“老伙计”。爸爸把船停在爷爷常说的“老钓点”,蹲下来打开盒子,风忽然吹过来,细碎的骨灰混着岸边飘来的槐花瓣,落在手心里有点凉。“爸,”爸爸声音哑哑的,“以前你总说等退休了要去西沙看珊瑚,现在换我送你去。”说完他慢慢扬起手,骨灰顺着浪尖飘出去,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星子。
旁边的船工师傅抽着烟搭话:“我跑了二十年船,见着撒骨灰的家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大多是逝者生前爱海。上个月有个潜水教练姑娘,撒的时候朋友把她的潜水镜系在石头上沉下去,说‘以后你就在海里当永久教练’;还有个开渔排的老爷爷,儿子把他的老渔网也放下去,说‘爸,渔排交给我,你去网更宽的鱼’。”原来选大海从不是随便选的——它是逝者生前最牵挂的“未完成”,是他们眼睛发亮说起的“想回去”,是“我走之后,想回到最爱的风景里”的心愿。
邻居张阿姨的女儿妞妞,去年夏天走时才二十八岁。妞妞是插画师,最爱的事就是背着画本去海边,画清晨的浪、傍晚的云,还有沙滩上跑的小奶狗。撒骨灰那天,张阿姨带了满满一袋妞妞的画稿,一张一张拆开洒向海里。“妞妞以前说,海边的每滴水都藏着故事,”张阿姨摸着画稿上的浪花,“现在她变成了故事里的人,以后我画插画时,风从海边吹过来,就是她帮我翻画本。”我忽然懂了,撒骨灰到海里从不是“消失”,是“换种方式存在”——以前妞妞陪妈妈看电视,现在是吹过窗帘的风;以前妞妞帮妈妈摘菜,现在是落在菜叶子上的雨;以前妞妞抱妈妈哭,现在是海边跃起的鱼,闪着光说“妈妈,我在这儿”。
有人问:“撒在海里不就‘没根’了吗?”可根是什么呢?是爷爷举着我看海的肩膀,是妞妞画本里没画完的浪,是爸爸手里攥着的老渔帽——这些从没消失,它们变成了海里的浪、天上的云、脚下的沙。就像爸爸说的:“以前我觉得‘入土为安’才是孝,可爷爷走前拉着我手说‘别把我关在盒子里,我想跟着浪去看烟台的海、三亚的海’。现在才懂,安的不是骨灰,是心——看见浪打礁石,就想起爷爷说‘这浪够劲儿’;看见海边孩子跑,就想起爷爷举着我跑的样子;看见卖鱼摊的皮皮虾,就想起爷爷煮的椒盐味,咸咸香香的。”

上周去海边,见一对年轻情侣撒花瓣。女孩蹲在沙滩摆心形,男孩抱着小盒子说:“宝贝,你说要一起看世界尽头,现在我带你去。”风把花瓣吹起来,落在他们头上、海里,像温柔的雪。旁边老奶奶摸着拐杖说:“多好啊,以前我们觉得‘死要进祖坟’,现在孩子懂,最好的告别不是锁在盒子里,是让他回到最爱的地方,继续和我们感受风、光、春天的雨。”
那天傍晚坐在礁石上,看夕阳把海染成蜜色。风带着咸味吹过来,想起爷爷的渔帽、妞妞的画稿、爸爸撒骨灰的背影——原来撒骨灰到海里的意思,从来不是“结束”,是“开始”:是逝者回到最爱的地方,是思念有了寄托的方向,是“我没走,我变成了海、风,变成你想起我时,心里那团暖暖的光”。
风又吹过来,我接住一片花瓣,想起爸爸说的“爸,换我送你去看更远的海”——最好的告别,从来不是把人锁在盒子里,是让他回到最爱的地方,继续和我们一起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