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水汽,拍在脸上像谁的手掌轻揉。我蹲在礁石上捡贝壳,指尖碰到一块带螺旋纹的白壳,抬头时看见不远处的老船——船身漆着掉皮的蓝,像张爷爷当年穿的旧布衫,船头站着张奶奶,手里攥着个藏青布包,布角绣着褪色的鱼纹,是她十年前补渔网时多绣的。

张爷爷是打了四十年鱼的老渔民,临终前攥着张奶奶的手腕说:“把我撒回海里,不然我怕找不到回渔船的路。”今天张奶奶解开布包时,指节泛着青白——里面是个素白的陶瓷盒,旁边压着张爷爷的旧草帽,帽檐破了个洞,是当年被渔线勾的,他总说“这是海给我的印子”。她把骨灰轻轻倒在掌心,顺着风撒出去——骨灰飘进浪里,像细雪落在水面。“老东西,这次我不站在码头骂你晚归了。”张奶奶摸了摸船头的鱼纹,忽然笑出了声:浪尖上跳起来一只小银鱼,正蹭着那顶旧草帽,像张爷爷当年收网时,摸她发顶的样子。

谁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了-1

浪卷过礁石时,我想起去年秋天的科研船。船身印着“南海海洋研究所”的蓝标,穿行在珊瑚礁区时,船桨碰碎了夕阳,把海水染成橘红色。李教授的学生们站在船头,手里捧着个玻璃罐——里面是李教授的骨灰,混着他生前收集的珊瑚样本。那些样本是他跑了二十三个岛礁捡的,有的带着褐色的藻,有的还沾着细小的珊瑚虫。“老师说,珊瑚是海的骨头,他要做珊瑚的邻居。”学生小周擦了擦眼镜,把玻璃罐倾斜——骨灰顺着水流沉下去,落在一片鹿角珊瑚上。忽然,珊瑚虫动了动,细小的触手展开,像在拥抱什么。风里传来小周的声音:“老师,您看,珊瑚在接您回家。”

谁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了-2

今年春天的风里,有孩子们的笑声。那是小夏的学生,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举着纸船站在船头。小夏是海边小学的支教老师,去年夏天去山里送课本时,遇到了泥石流。她生前总说:“海是活的课本,里面有比《卖火柴的小女孩》还长的故事。”孩子们的纸船上,画着小夏的笑脸——红裙子,扎着马尾,手里举着本《语文》书。纸船里塞着孩子们的纸条:“夏老师,我会写‘海’字了,笔画像海浪”“夏老师,我看见你说的会跳的弹涂鱼了”。撒骨灰时,孩子们把纸船放进海里,有只海鸥忽然落下来,站在最前面的纸船上,啄了啄画里的太阳。“夏老师,海鸥来接你啦!”小宇举着纸条喊,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远,远到浪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奶糖味——那是小夏每次上课,都会给孩子们带的橘子味奶糖。

谁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了-3

潮水涨起来时,我抱着捡来的贝壳往沙滩走。风里有烤鱿鱼的香气,有孩子们追着浪跑的喊叫声,还有海的呼吸——像谁在轻轻叹气,又像谁在笑。其实不是“谁的骨灰撒到海里”,是那些把生命和热爱绑在一起的人,回到了最安心的地方:老渔民回到了他的渔线与浪涛里,科学家回到了他的珊瑚与实验室里,支教老师回到了她的学生与故事里。海从来不是终点,它是个大口袋,把张爷爷的草帽、李教授的珊瑚、小夏的纸船,都收进浪里,变成风,变成鱼,变成下一次涨潮时,拍在礁石上的温柔。

远处的沙滩上,有个穿花裙的小女孩蹲在那里,把贝壳排成一排。风掀起她的裙角,我忽然看见——她的贝壳堆里,有个带螺旋纹的白壳,像我刚才捡的那个。海风吹过来,带着咸湿的味道,我忽然明白:那些撒进海里的生命,从来没有消失。它们变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