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衣领时,我正跟着姑姑穿过长青园的木栈道。柏油路旁的侧柏刚浇过水,叶尖滴着露,把“长青园海葬服务中心”的牌子浸得愈发清亮。姑姑攥着死亡证明的手有些凉,指节泛着淡粉——昨天才送姑父走完最后一程,今天就来办海葬手续,她倒比我想象中平静,只说“老周等这一天很久了”。

服务中心的玻璃门推开时带着暖融融的茶香,柜台后的姑娘穿浅蓝制服,笑着递来温水:“阿姨,您先坐,流程手册慢慢看。”手册封皮是淡蓝的海浪纹,姑姑摸着封皮突然红了眼眶:“这花纹跟老周当年船上的桌布一模一样。”姑父是跑了四十年远洋的老水手,退休后还总往码头跑,说“听浪声才睡得着”。去年住院时他拉着姑姑的手:“等我走了,把我撒去海里——我当够了岸上的观众,想回去当浪的一部分。”

领骨灰盒的环节比我想的温柔。长青园的环保纸浆盒轻得像片云,盒身印着白色桅子花——那是姑姑种了三十年的花,姑父总说“比渔货还香”。姑姑把盒子抱在怀里,手指顺着花瓣纹路摸:“老周,咱先去看看你当年系船的铁桩。”摆渡车沿着海岸线开,风里裹着咸味儿,路过老码头时姑姑拍车窗:“那根锈桩子,他当年总在这儿等我送午饭,把饭盒揣怀里焐着。”

海葬 长青园-1

海葬的船是艘挂铜铃的白小艇,工作人员声音很轻:“阿姨,等下可以混着花瓣撒,海浪会带得很远。”姑姑掏出清晨摘的桅子花,花瓣上还沾着露。船到海域时,太阳把海面照得像碎金。她捧起骨灰混着花瓣撒向海:“老周,给你带了桅子花,还有你最爱的桂花糕。”海风突然掀起花瓣,落在我手背上,带着淡淡的香。旁边的阿姨也在撒,边撒边说:“我家老陈是海军,说要回海里当卫士。”

离开码头时已近下午,我们去了长青园的“海之念”纪念墙。墙上刻着姑父的名字,旁边小格子里,姑姑放了张老照片——姑父穿水手服抱着刚满一岁的她,下面写着“归海,归心”。工作人员说:“阿姨,以后想他了就来,格子能放书信小物件,我们定期打扫。”姑姑摸着照片里姑父的脸:“老周,以后每个月来给你讲孙子的事儿。”

傍晚的夕阳把长青园屋顶染成橘红,风里飘着桅子花香。姑姑望着海岸线说:“你爸终于回家了。”我想起姑父的话:“海是活的,会传故事。”而长青园就是接住故事的地方——没有冰冷墓碑,只有温柔的风、带露的花,还有愿意听我们讲过去的人。后来秋天再去,纪念墙多了新名字,姑姑的格子里多了封信:“老周,孙子会骑自行车了,说要带爷爷看海。”桂树的香飘得很远,风里的铜铃响,像姑父在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