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总是醒得比人早。我抱着相机站在礁石上，风裹着咸湿的水汽钻进衣领，像奶奶生前晒过太阳的棉被，暖得有点痒。朋友小棠蹲在沙滩上，手里捧着个刻缠枝莲的木盒——那是奶奶去年冬天亲手雕的，说等自己走了，要装着骨灰去看海。
小棠撒骨灰的动作很慢，像在把易碎的瓷片轻轻放在花瓣上。我按下快门，高清镜头里，细小的骨灰颗粒混着金箔似的阳光落进淡青色的海，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米。妈妈站在旁边，百合花瓣一片一片飘下去，有一朵沾在小棠发梢，像奶奶生前给她别过的珍珠夹。“你看，”小棠声音轻得像海浪，“奶奶的骨灰没沉，跟着浪走呢。”我放大图片，看见她眼角的泪痣，看见妈妈手背的青筋，看见海水里那朵没沉的百合——像奶奶织的毛线花，要开得慢一点才对得起春天。
上周陪Auntie去洒她先生的骨灰，风很大，她不肯戴手套，说“老周最怕冷，我要让他先暖一暖”。木盒上刻着“老周”两个字，是他去年秋天自己写的。撒骨灰时，一张纸条掉出来：“老太婆，把我洒在第一次约会的海边——就是你踩碎我眼镜的地方，我等你老了来陪我看浪。”我按下快门，高清镜头里，纸条在水里展开像白蝴蝶，Auntie的泪痣和老周的一模一样——结婚那天他说，这是老天爷给的记号，走散了也能找到。
论坛里有位网友说，他把爷爷的骨灰洒在小时候一起钓鱼的海域。高清图里，爷爷的草帽被风吹歪，爸爸扶着草帽，弟弟举着可乐罐，海水里有根没沉的鱼线——是爷爷生前用旧毛衣线编的。“每次看这张图，”他写，“都能想起爷爷的烟味，想起他说‘小崽子，帮我扶着’，想起风把他的白发吹得像蒲公英。”还有位姑娘，把妈妈的骨灰洒在童年一起捡贝壳的沙滩，高清图里，妈妈的丝巾飘在海里，像她生前跳广场舞的红裙子，旁边有个小朋友捡了贝壳往兜里塞——像小时候的自己，妈妈笑着说“别捡太多，沉”。
其实我们拍高清图片，不是为了好看。是为了记住那些要溜走的细节：爸爸爆起的青筋，小棠的泪痣，Auntie发梢的白发，爷爷的旧草帽。这些细节在高清镜头里不会消失，像亲人的爱，藏在浪花里。大海是流动的，就像他们从没有离开——某一天你在海边捡到贝壳，壳上的纹路像爷爷的指纹；某一阵风吹过，带着奶奶晒的鱼干味；某一朵浪拍过来，像妈妈摸你头发的温度。
那天晚上小棠发消息说，她放大照片看见奶奶的骨灰里有根白发——是去年冬天奶奶剪下来的，说要留着当纪念。我盯着电脑屏幕，那根白发像细银线，缠在百合花瓣上，跟着浪飘啊飘。突然想起奶奶生前说，大海是个大口袋，装着所有人的思念。现在我信了，那些撒进海里的骨灰，那些拍下来的高清瞬间，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我爱你”，都变成了潮汐——在清晨，在傍晚，轻轻拍着礁石，像亲人的手，摸一摸你的头说“我在呢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