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气息掠过发梢时,我正蹲在青岛海边的礁石上,看姑妈把祖父的骨灰从棉质布袋里轻轻倒出来。细白的粉末落在浪尖,瞬间被蓝得透明的水波揉碎,像极了祖父生前晒在阳台的年糕屑——他总说自己是"海的儿子",十七岁就跟着货船跑南洋,退休后每天要去海边坐两个钟头,连烟斗里的烟丝都沾着海风的咸味。

祖父的海葬不是突然决定的。去年冬天他躺在病床上,攥着我递过去的橘子说:"等我走了,把我撒进黄海。别买墓地,那玩意儿占地方,你们每年清明还要挤地铁去看我——不如去海边吃碗鱼丸,汤里放把生姜,我隔着风就能闻着。"当时姑妈红着眼眶骂他"老不正经",可真到了这一天,她把布袋系得严严实实,说"你爷爷的东西,得用他当年跑船的粗布装"。

其实我之前也偷偷纠结过:把骨灰撒进海里,会不会像断了根?直到那天在海边,姑妈摸着礁石上的青苔说:"你小时候跟爷爷学钓鱼,他总把钓上来的小鱼扔回海里,说'鱼的家在水里,别让它着急'。现在他成了鱼的邻居,我们每次来海边,风里的咸味是他的烟斗味,浪拍礁石的声音是他的笑声——比墓碑上的照片更亲。"我忽然想起去年清明,我们去给外婆上坟,对着冰冷的石碑说"外婆我们来看你了",可风里只有烧纸的烟味;而那天在海边,我蹲在水里摸了摸凉丝丝的海水,忽然听见祖父的声音在耳旁:"小囡,别把裤子弄湿喽"——原来最疼你的人,从来不会被海水冲散。

老人的骨灰撒大海好不好-1

邻居张奶奶曾问过姑妈"会不会觉得空",姑妈笑着递了碗鱼丸:"我家老头活了八十岁,最得意的事是跑遍了四大洋,最遗憾的是没陪我去看一次南极。现在他在海里,说不定正跟着洋流游去南极呢——等我老了,也去海里找他,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游,比坐邮轮还自在。"张奶奶听了没说话,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珍珠项链——那是她先生生前送的,先生埋在城郊的公墓里,每年清明她都要坐半小时公交去擦墓碑。其实哪有什么标准答案呢?有人需要一块刻着名字的石头来安放思念,有人愿意让爱人回到热爱的地方;有人觉得"入土为安"是根,有人觉得"融入山海"是归。

老人的骨灰撒大海好不好-2

那天傍晚我们坐在海边的石凳上吃鱼丸,汤里的生姜味飘得很远。姑妈指着远处的落日说:"你看,太阳落进海里,明天又会从东边升起来——你爷爷从来没走,他只是换了个方式,陪我们看每一场日落。"风掀起她的白发,我忽然看见浪尖上跳着几点金光,像极了祖父当年给我买的水果糖纸——原来大海从不是吞噬,而是藏起了最温柔的秘密:那些我们爱的人,会变成风里的咸味,浪里的光,变成我们抬头看见的云,低头摸到的沙,变成每一次想起时,心里轻轻泛起的暖。

后来我在书桌上放了块带珊瑚纹的石头,是那天从海边捡的。每次写稿累了,我就摸一摸石头上的纹路——那是大海给我的回信,告诉我祖父在海里过得很好,他正跟着洋流游过马六甲,看过了南极的冰川,说不定还遇见了当年一起跑船的老伙计。有时候我会对着石头说:"爷爷,今年的鱼丸煮得有点咸,你别嫌难吃",风从窗户里吹进来,带着点海水的味道,像极了他的声音:"小囡,咸点好,下酒。"

老人的骨灰撒大海好不好-3

原来最深刻的思念,从不是困在一方土里的名字,而是融入生活的每一缕气息。老人的骨灰撒进大海,不是消失,是回家;不是结束,是开始——开始以另一种方式,陪我们走过每一个清晨与黄昏,走过每一场风与雨,走过每一次想起时,嘴角扬起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