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阳台飘着毛豆的清苦味,外婆戴着老花镜剥豆荚,指甲盖染着淡青色的豆汁。我蹲在旁边帮她挑坏豆,指尖刚碰到一颗发黑的毛豆,她突然说:“等我走了,把骨灰撒去海里吧。

我手一顿,豆荚里的嫩豆滚到瓷砖缝里。她抬头看我,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小菊花:“吓着你啦?我小时候住海边的,村后就是滩涂,潮水退了能捡一布兜花蛤。我妈总说,海水是活的,会跑会跳,比地里的土灵气多啦。”

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大海里-1

外婆的声音飘得有点远,像被风裹着回到几十年前。她小时候跟着妈妈赶海,布兜系在腰上,脚陷进软泥里,每走一步都要拔半天。妈妈在前面喊:“慢着点,别踩碎了花蛤的壳!”她偏要跑,溅起的泥点落在妈妈的蓝布衫上,妈妈也不骂,笑着说:“海水会把海里的宝贝留给懂事的孩子。”后来外婆走得远,去城里上学、工作,可每次喝到咸鲜的汤,都会放下碗说:“这味像我妈煮的海蛎汤,鲜得能把舌头咽下去。”

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大海里-2

去年冬天外婆走得突然,临终前攥着我手,指甲盖泛着青白:“别买墓地,怪贵的。海是活的,会带着我去看南海的岛,去碰北极的冰,比埋在土里有意思多啦。”我点头,眼泪砸在她手背上,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摸我脸:“傻丫头,哭什么?我就是回去找我妈了,像小时候赶海晚了,她在岸边喊我名字。”

撒骨灰那天是清晨,天刚蒙蒙亮,海边的风裹着咸湿的味道往领子里钻。我蹲在礁石上,手里捧着外婆的骨灰盒——比我想象中轻,像她临终前瘦得只剩骨头的手。打开盒盖,骨灰是灰白色的,带着点烧过的草木香。我伸手抓了一点,风突然吹过来,骨灰飘起来一点,又落进浪里。浪卷着骨灰往前跑,像外婆从前帮我理碎发的样子,慢腾腾的,却很仔细。

旁边的叔叔说:“该撒了,潮水要涨了。”我把盒子倾斜,骨灰顺着盒边漏下去,和海浪混在一起。突然想起外婆去年夏天在海边坐轮椅的样子,她指着远处的渔船说:“你看那船,跟着浪走,比固定在码头好。人啊,死了也别固定在一个地方,要跟着浪跑,才有意思。”那天的太阳很大,她戴的草帽被风吹掉,我捡起来帮她戴好,她笑着说:“你看,风都想带我去玩呢。”

后来我常去海边,有时候是春天,风里带着桃花的香混着海水的咸;有时候是秋天,浪卷着枯树叶拍在礁石上。有次带侄子去玩,他光着脚踩浪花,突然喊:“姑姑你看!浪在跳舞!”我蹲下来,摸着他沾着沙的小脚丫,风里的咸味突然浓了一点——像外婆剥毛豆时的味道,像她帮我缝扣子时的味道,像她临终前攥着我手的味道。

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,梦到外婆在海边跑,穿着她年轻时的蓝布衫,布兜里装着满满的花蛤。她回头喊我:“快过来!海水给我留了只小螃蟹,红壳的!”我跑过去,却发现自己踩在浪里,海水没过脚踝,温温的,像外婆的手。她笑着说:“你看,海水是活的,会带着我去看所有没看过的地方,也会带着我来看你。”

醒来时枕头有点湿,窗外的风卷着窗帘动了动,像外婆帮我掖被角的样子。我摸了摸床头柜上的贝壳——是去年和外婆一起捡的,壳上有一道浅纹,像她眼角的皱纹。突然明白,外婆从来没离开过。她变成了海水的一部分,在每一次潮起潮落里,在每一缕带着咸味的风里,在每一个关于海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