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秦皇岛海域还裹着薄雾,风里飘着咸湿的海腥味,北京来的张淑兰把脸贴在骨灰盒上——盒身是温的,是她早上用热水袋捂了十分钟的温度。女儿小棠举着相机站在旁边,镜头盖还没掀开,指尖沾着海边的湿气,凉得发颤。
“拍吧,”张淑兰抬头,眼角的皱纹里凝着点晨光,“老周以前总说,等退休了要天天来海边钓鱼,这会子让他好好看看。”小棠应了一声,镜头缓缓对准母亲的手——那只常年握锅铲的手,此刻正轻轻摩挲着骨灰盒上的烫金名字“周建明”,指腹的茧子蹭过金属字,发出极轻的声响。
海雾散到能看见远处的渔船时,工作人员捧着铺松针的白瓷碗走过来。张淑兰把骨灰倒进碗里的动作,慢得像在叠周建明的衬衫——以前每回洗好衣服,她都会把丈夫的衬衫领口翻得平整,说“老周是要见客户的人,别皱巴巴的”。走到船舷边,风掀起她的外套下摆,像周建明以前从背后环住她时,蹭过她腰际的手掌。
骨灰洒进海里的瞬间,小棠按下快门。浅灰色的粉末顺着风飘向海面,接触海水时泛起细小涟漪,像周建明以前钓鱼时鱼线沉进水里的样子。张淑兰攥着空碗站在船边,望着涟漪散开,忽然笑了:“老周,这海比你以前钓的野河宽多了,能装下你所有的鱼。”

旁边长椅上的老人,怀里抱着贴满卡通贴纸的木盒,是他七岁孙女丫丫的。丫丫去年出车祸时,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冰淇淋。老人的孙子举着手机说:“爷爷,我帮你和丫丫拍张照吧?”老人摇头,手指抚过盒上的Kitty猫贴纸:“丫丫讨厌拍照,说会把冰淇淋拍化。”小棠的相机转过去,拍下老人低头的样子——藏青外套沾着沙,白发被风掀起几缕,像丫丫以前扯他头发时的模样。
船尾的两个年轻人,捧着粉色Hello Kitty骨灰盒——那是他们母亲的。女孩翻出手机里的旧照片,是母亲去年穿红裙子在海边的样子,嘴角沾着椰子糖渣:“妈以前说,等我们结婚要在海边办婚礼,现在她先去占位置了。”男孩把骨灰盒举向海面:“妈,这海比去年的蓝,红裙子肯定更显白。”小棠按下快门,粉色盒身在阳光下泛着光,像母亲以前涂的豆沙色口红。
返程的车上,张淑兰摸着照片里的海,对小棠说:“装在客厅的相框里,放你爸以前坐的沙发旁。”晚上,小棠翻出旧相册,里面有周建明年轻时钓鱼的照片——蓝衬衫洗得发白,举着条两斤重的鲤鱼,眼睛笑成缝。她把这张旧照和今天的撒海照片摆在一起,忽然懂了:照片里的海不是终点,是周建明换了种方式陪她们——像以前晚归时带的热乎包子,像雨天递过来的伞,像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。

张淑兰醒得早,摸着身边的空枕头,看见相框里的海,想起昨晚的梦:周建明坐在礁石上钓鱼,回头对她笑:“淑兰,你看,这鱼比以前的大!”她摸着相框的玻璃,轻声说:“老周,今天的包子是猪肉大葱馅,我留了两个在锅里。”
风从窗户吹进来,相框里的海仿佛动了起来,像周建明钓鱼时的涟漪,像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,像所有没说出口的思念,都融进了那片海里——而照片里的光,永远亮着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