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北戴河海边,咸湿的风裹着海浪声漫过沙滩时,我总想起三十年前外婆说的话:“这海是活的,能闻得到松针香,能听得到白鹭叫。”可如今沿着滨海大道走一圈,这份刻在记忆里的天然诗意,正被一道道灰色围墙撕得支离破碎。

原本连接着鸽子窝公园的那片湿地,曾是我每年春天必去的观鸟点——小杓鹬缩着脖子在浅滩啄食,苍鹭站在芦苇丛里像尊安静的雕像,连风都要绕着芦苇穗打旋儿。可去年秋天再来,挖掘机的履带印还嵌在泥里,几栋刚封顶的别墅把湿地切成了三截,原本齐腰深的芦苇被铲得只剩稀疏几丛,一只白鹭站在别墅墙角的碎砖上,歪着脑袋看我,像是在问:“我的家去哪了?”

沿着沙滩往南走,更扎眼的是那些贴着米黄色瓷砖的三层小楼。它们挤在原本能望到天际线的岸边,门口挂着“私人领地”的牌子,把公共沙滩占去了大半。上星期遇到一对来度金婚的老夫妻,举着旧照片找当年的“看海台”——照片里两人坐在沙滩上,身后是整片蓝得发亮的海,可现在那个位置立着别墅的围墙,墙根儿的野菊花顺着砖缝往上爬,却爬不过“禁止入内”的铁栏杆。老人叹气:“原来的海是铺开来的,现在像被人切了一块,装在别墅的窗户里。”

北戴河海滨风景区自然景观被别墅破坏-1

更让人揪心的是生态的伤口。湿地是北戴河的“肾”,能过滤海水里的杂质,能缓冲海浪对海岸线的侵蚀——可填了湿地建别墅后,附近的沙滩已经被海浪卷走了近二十米,露出下面粗糙的礁石;原本每年秋天来越冬的斑尾塍鹬,今年只来了不到十只,它们绕着别墅飞了三圈,最终还是转向了更远的滩涂。连海边的松树都像失了魂,原本枝桠朝着海的方向伸展,现在却歪向了没有别墅的一侧,像是在躲避什么。

其实不是没有整治。去年秦皇岛市拆了几栋违规别墅,可还有更多“藏”在湿地深处、沙滩背后的建筑。它们像是钉在海边的钉子,把“自然”两个字钉得生疼。北戴河的美,从来不是靠“私人度假”的标签堆出来的——它的珍贵,是海浪拍了千万年的细沙,是候鸟飞了千万里的栖息地,是风里混着的松针香和咸味儿,是老人们坐在台阶上聊“当年看海”的回忆。

我总记得小时候在沙滩上捡贝壳,外婆说:“这海是给所有人的,不是给有钱人圈起来的。”现在看着别墅门口的保安拦住想拍照的游客,看着湿地里的芦苇丛越来越小,突然懂了:我们要保护的不是“景区”,是一种“活着的美”——是白鹭能安心筑巢的湿地,是孩子能光着脚跑百米的沙滩,是风能自由穿过的海岸线。

上个月再去海边,看到几个工人在补种芦苇——他们蹲在泥里,把带着根须的芦苇苗插进湿地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给湿地缝补伤口。旁边的小朋友蹲在地上,指着刚飞过来的白鹭喊:“看!它回来了!”那一刻突然觉得,北戴河的海还能好起来——只要我们愿意把圈起来的围墙拆了,把填了的湿地还回去,把“私人”的标签撕了,让海重新变成海,让风重新变成风。

风又吹过来了,带着咸咸的味儿。我望着远处的海平面,想象着有一天,这里没有围墙挡住朝霞,没有别墅遮住天际线,白鹭在湿地里飞成温柔的弧线,孩子们的笑声顺着海浪飘得很远——那才是北戴河该有的样子,是海的样子,是自然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