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天津塘沽新港码头,薄雾裹着咸湿的海风漫上来。码头上停着艘印着“北京骨灰海撒专用”的白船,工作人员正搬着纸箱——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可降解骨灰盒,有的盒面贴了老照片,有的写着歪歪扭扭的小字:“爸爸的钓鱼竿”“宝宝的小海星”。这是北京今天送的第三批“归海者”。
北京没有海,二十多年来,这座城市的海撒始终锚定在天津渤海湾的一片“温柔海域”。家属要先去市民政局预约,带好死亡证明、火化证和身份证;凌晨四点半,民政局的大巴会在北京站附近集合,载着家属往天津开。两个小时的车程里,有人抱着骨灰盒默默抹泪,有人翻着手机里的旧视频,司机师傅会把空调调得暖些,收音机里飘着轻缓的古筝曲——像在帮家属攒够告别的勇气。
登船前,工作人员会给每个家属发一束带晨露的白菊,再加一小袋玫瑰花瓣。船驶出港口四十分钟后,到了划定的海域。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放在金属托盘上,轻声问:“要自己送吗?”有的家属点点头,双手捧着托盘走到船尾,看着玉米淀粉做的骨灰盒“哗啦”掉进海里——这种盒子遇水会慢慢溶解,不会留下一点痕迹。然后家属撒花瓣,有的念几句心里话:“妈,你以前怕黑,海里有星星”“儿子,你最爱的篮球我放盒子里了”。
上个月遇到的陈叔,让我记到现在。他老伴儿是小学老师,生前总说“要做不占地方的人”。陈叔把老伴儿的骨灰盒放进海里,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——是老伴儿写的:“老陈,等我走了,你把我撒去海里。春天看桃花,夏天捡贝壳,秋天吹海风,冬天看雪落进海里,这样我陪你过四季。”陈叔把纸条轻轻放进海,纸条漂了会儿沉下去,他对着海面喊:“老伴儿,太阳出来了,你看见没?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海面上翻起小浪花,像有人在回应。
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,抱着妈妈的骨灰盒。她妈妈是肺癌晚期,生前总说“没看够海”。姑娘把花瓣撒得很慢:“妈,这次我带你来见海了,以后每年都来,带你来吃天津麻花,看日出。”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,遮住眼睛,她抹了把泪,笑着说:“妈,你看,太阳多红啊。”
其实海撒从不是“结束”。以前觉得立碑种树才算“念想”,现在才懂:念想是风里的咸味儿,是海浪拍岸的“哗哗”声,是海边捡的花纹贝壳,是路过海鲜店时想起“妈妈爱吃皮皮虾”的瞬间。就像工作人员说的,常遇到老家属带孙子来,指着海面说“那是奶奶,在和小鱼玩”——他们从没走,只是藏进了海里。
大巴车往北京开时,窗外的树快速后退。姑娘靠在座位上,看着手机里的照片——妈妈戴墨镜笑的样子,像个孩子。她给照片配文:“妈,我把你送回海里了,等我老了,再来找你。”风从车窗钻进来,吹起她的头发,带着海的味道,像妈妈的手,轻轻摸了摸她的脸。